【散文·隨筆】操場里

操場里

——鐵遲

母親的娘家在操場里。小時候，操場里是我最愛去的地方。在那裡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和久居縣城的幾個表哥談起過去，幾乎能說到通宵。然而現在，操場里僅僅剩下操場里這三個字。

操場里沒有大操場。從恭門鎮往東一路爬坡，上白溝梁麻山樑，一路轉過來，向右下去到閻家了，向左一路下去就是操場里。沒有平整的開闊地，廣袤的黃土塬由一台連著一台的台地從梁頂延伸到溝底。人住在北面，溝底南面的半山坡有一眼泉水。逐水而居，以泉水為圓心，人家全在半山腰以下。挑了空桶下來，擔了一擔水上山。吃水是很困難的。下雨天，盆盆罐罐全拿出來接在屋檐下，用來吃用。天晴了也不捨得倒掉，用來洗菜洗衣服。

溝底的幾家是老戶，老式的二層木板樓房，寬闊的院子，兇惡的大狼狗。以前全靠步行的年代，山頂的路雖然通了，但坐車要錢，人們一律順溝底走了。羊腸小道，只有架子車可以通過。

我們到恭門鎮，沿樊河向北，過下城子三四里，向右有一條溝，沿溝進去三四里，左拐再上溝，操場里就在不遠處了。十幾里路，早上八九點出發，最快也要到中午了。母親雖然沒裹腳，但領著我們幾個小孩子，那比裹了腳的還麻煩。我一心想著到舅舅家吃好吃的，到礦山地質隊玩，不用操心。難纏的是弟弟妹妹，一個貪吃一個懶。走走停停。一般情況下，到恭門鎮歇一會兒，進半溝里歇一會兒，然後就一直到舅舅家了。可弟弟妹妹不這樣。有了教訓，下次母親就想辦法不領他們了。

那時養狗的人家很多，狗也特別兇狠。你從院邊過，狗就囂張地一路狂吠不已，有些甚至下口。所以，一到老隊長家院邊了，要麼我們等有人了結伴而行，好讓人家擋狗，要麼母親大聲吆喝這家小孩名字。舅舅家在半山腰，處於這個自然村落的中間。每家每戶的院子是平展展的，可曲里拐彎的村路是陡峭的。從山腳到舅舅家，累得人幾乎要趴下了。院子都很大，幾乎都沒有院牆。一家來了親戚，全村幾乎都知道了。有人站在院邊，朝下望望，一聲吆喝，就有人噔噔噔跑下來接了。

舅舅家人多，十來口，但舅舅當時是大隊書記，二個表哥已經工作，生活還是很富足的。我們可以吃上白面飯，可以放開了吃。可以到處摘杏子，可以到山樑的地質隊去看電視，可以到山頂的陳家廟礦山看電影。我那時六七歲，還沒有上學。舅舅家的老四小我一歲，也沒有上學。白天我們趕著放牛。晚上我們到處跑。看電視，看電影，或者刨了洋芋掰了玉米，在遠離村子的地質隊的牛圈裡煮了或燒了吃。上學以後的假期，舅舅家就是我的樂園了。地質隊撤了，搬不走的磚瓦房被村裡人佔領了。或者住人或者當牛羊圈。陳家廟的石頭沒礦，大型機械走了，人走了，繁華也走了，只有三四個人守著搬不走挪不動的大廠房。陳家廟背面的大壩依然如初，高高的電線杆子淹沒了，幾個人淹死了，失足入水的牛羊不計其數。我和舅舅家的老四伊麻將牛趕到壩上，在七月的陽光下下水游泳。伊麻天生神力，雙手扳動碌碡滿打麥場跑，雙腳夾起碌碡能翻個個。但那時我們還小，十一二歲的樣子。陳家廟幾個小夥子慢條斯理走過來問我，你們誰會游泳？膽小怕事的我一下子把伊麻出賣了，他會！他們幾個硬逼著伊麻在壩里遊了一圈。不知誰告訴了舅舅，晚上舅舅狠狠地罵了我們一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三四年後，伊麻將當年逼他游泳的幾個小夥子狠揍一頓。據說，伊麻打那以後，勤學武功，刻苦練習，打得那幾個小夥子抱頭求饒。這都是我上高中以後的事情了。

上了高中上了大學在外工作，舅舅家去的次數也逐漸在減少，停留的時間也一點點萎縮。大表哥二表哥在外工作，三表哥舉家在外打工，老四伊麻在新疆安家立業了。老家只有一個蔫蔫的，只知道憨笑卻會挖光陰的老五。舅舅整天閉了眼坐在炕上，除了去清真寺做禮拜那兒也不去，老實持重的妗子（舅母）見誰都笑著，里里外外地照看著家。舅舅做了白內障手術，眼看著可以重見光明，誰知重感，加上高血壓，一下子病倒了，眼見著要咽氣了。平時小病小災哮喘不斷的妗子突然間無常了。大家瞞了舅舅，送走了妗子，不到七天，舅舅就無常了。

舅舅初小文化，黨員，所以，儘管以前家道殷實，土改時並沒有遭遇什麼不幸。妗子一生與人為善，始終笑著。二個人一前一後結伴而去。

舅舅去世以後，到操場里的次數幾乎是三四年一次了。陳家廟礦山上馬了，接上了自來水，逐水泉而居的人們一下子都搬到了梁頂，路修到了村裡。來來去去都坐車，半山腰往下幾乎沒人住了。表弟還住在老院里。因為蓋了新房，院子又大，再搬划不來。二表弟蓋在院邊的房子，以前有人買他不賣，現在無人問津。再往下，也就三四戶了。清真寺搬山頂了，溝底老隊長家沒人了，據說上新疆了，偌大的院子荒草萋萋，當年狂吠不已的大狗也不知去了哪裡。

操場里，已經不是我記憶中的樂園了。

編審：馬聰 文學編輯：馬彩紅 鐵遲 執行編輯：丁一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