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唯：名利不關身，狂歌到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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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百無聊賴地刷著知乎。
然後刷到了這條：
壹
竇唯，竇唯。這沉重而陌生的名字，仿若隱士遁入地下多年。
上一次聽聞還要追溯到2015年見諸報端的地鐵偷拍照：
若不是地鐵上的偷拍客，這名字就像落了土，恐怕只會存在於諸多冒充的小號和神乎其神的傳說中了。
那年見竇唯，人們感慨「歲月是把殺豬刀」，帶著一點憐憫和幸災樂禍。
這把刀何其公平，它何嘗不在同時殺向你我他，看看自己和周圍世界的模樣，套用樂評人李皖的話：
誰不是活著轉了世？
而這一次，竇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讓人有點恍惚：竇仙兒不過是我們的一廂情願。
他是竇唯，音樂人竇唯。
貳
年輕時的竇唯有盛唐之風。
1988年，竇唯加入黑豹成為主唱，幾乎一手包辦了黑豹所有作品的詞、曲創作。那時，也是黑豹樂隊最高光的時刻。
《無地自容》、《Don"t Break My Herat》、《別去糟蹋》、《別來糾纏我》......黑豹一系列高亢激昂的歌曲，是整個中國搖滾樂繞不開的里程碑。
此後，黑豹的專輯勢不可擋橫掃全國，正版銷售創下中國搖滾樂最高紀錄，150萬張，包括盜版至少有2000萬張。
那時的竇唯，留著一頭長髮，颱風激烈而妖嬈。年輕和放肆寫在臉上，嗓音上天入地。
後有人評價：「當時玩兒搖滾的樂隊，很多人都想往金屬上靠，但玩不了，為什麼？因為他們沒有竇唯。」
而後，竇唯減掉了標誌性的長髮，加入了魔岩文化，第一張個人專輯《黑夢》橫空出世，從此與何勇、張楚並稱「魔岩三傑」
曾有樂迷說：「中國音樂最頂尖的唱片，擺到國際上一點也不跌份的，一是崔健的《紅旗下的蛋》，一是唐朝的《唐朝》，還有，就是黑夢。
關鍵在於，《唐朝》是唐朝的巔峰，而《黑夢》，只是竇唯的起步。」
那時的「魔岩三傑」有多紅？
1994年12月17日，香港紅勘體育館登台座無虛席。
那是中國搖滾樂最輝煌的一夜。
那場演唱會註定會被時間銘記，儘管在開場前，何勇囂張地說：
「四大天王里，也就張學友是個唱歌的。」
引起港人一時憤怒，然而開唱當天，四大天王、黃秋生、王菲、黃耀明悉數到場。
黃秋生非常投入
演唱會開場，竇唯短髮黑衣，站在舞台上沉靜地唱了一曲《高級動物》。
長達三個小時的演唱會，幾乎全程陷入了不可思議的瘋狂，觀眾用雙手和喉嚨舞動、嘶吼，
連向來見慣演出場面的媒體和保安人員也陷入了激動的情緒中，
甚至有人一路在場邊裸身狂奔。那場名為「搖滾中國樂勢力」的演唱會，被稱為「新音樂的春天」，然而音樂會之後，那個台上一襲黑衣演奏笛子的竇唯居然厭煩了唱歌，再也不想做「歌手」了。
叄
1995年初夏的一個清晨，香港記者來到北京一處四合院。
片刻之後，院門打開，走出一個穿著普通睡衣的女人，頭髮蓬鬆，睡眼惺忪，提著夜壺。看上去和衚衕里的女人毫無二致。
仔細一看，此人竟是王菲。
記者迅速按下快門，照片很快出現在香港的媒體上，輿論嘩然。
媒體幾經追查，才發現王菲到北京待產並與竇唯登記結婚。
當時港媒評價：「財富、容貌、才華，王菲選擇了最後一個。」
96年，王菲《浮躁》專輯出爐，贏得業內人士一致好評。這張專輯正是竇唯操刀完成，聽過這張專輯的人都會發現，背後是滿滿的竇唯。
曾有人說：「如果沒有遇到竇唯，王菲很可能是個耀眼一時的歌手，而無法成為一個時代的天后。」
話有幾分誇張，歷史沒有如果。
但不可否認，竇唯對王菲的藝術生涯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竇唯開闊了王菲，樹立了王菲，《浮躁》之前，她是唱《容易受傷的女人》的王靖雯，之後，她成了獨一無二的王菲。
99年，日本東京武道演唱會。
王菲演唱竇唯曾經的《Don"t Break My Herat》，竇唯為她打鼓，才子佳人，十分令人艷羨。然而誰也沒想到，這竟是二人最後一次同台，不久之後，二人結束了婚姻。
肆
時代，各人走各人的路。
1994年中國搖滾和通俗樂壇同時經歷空前輝煌，並從此絕後。滾滾而來的商品大潮、互聯網興起、選秀風暴、唱片業衰落、商演崛起、音樂節洶湧、電視台真人秀，一次次衝擊改變著各位輝煌親歷者的選擇與路徑。
資本收買一切，跨界吸引一切，頭條重於一切，姿態決定一切。
老炮們紛紛在大眾文化的浪頭中，或多或少地、半推半就地、欲拒還迎地參與著這一場轟轟烈烈的演出。他們當中，有人與時俱進，有人轉身而去，有人旁逸斜出。
跟竇唯路徑相反的是汪峰，這位前鮑家街43號樂隊的主唱，以積極的姿態和時代代言人身份，一躍而進流行音樂大本營，熱烈擁抱聽眾耳膜，勵志與憤怒齊飛，精英共大眾一色，成為堪比鳳凰傳奇的時代大熱，有史以來最賺錢的（偽）搖滾歌手。「頭條哥」是他最新的娛樂標籤。
與竇唯同為魔岩三傑之一的張楚依舊乾瘦如猴，如今的他只有在演出時才會唱起「上蒼保佑吃飽了飯的人民」，高興的時候也在《春天讀詩》這樣的活動里即興背誦一首里爾克的詩。
朴樹早已告別New Boy時代，早年唱著「他們是些有軌電車……媽媽，我噁心……」的憤怒青年，不知不覺也到了40歲的年紀，生活不再嚴厲得像傳達室的李老伯，回歸「平凡之路」是他給後進青年們的諄諄忠告。
竇唯當年的「戰敵」那英，2001年斬獲台灣金曲獎達到人生巔峰，之後相夫教子家庭和睦，與閨蜜王菲的友誼地久天長，2012年出任《中國好聲音》導師風頭無兩，儘管倒嗓嚴重假唱頻傳，但「華語天后」形象非常鞏固。
另一位與王菲有音樂淵源的民謠歌手李健，因為《我是歌手》的360度無死角呈現，迅速以高冷理工男、無敵段子手、高顏值如意郎君形象俘獲萬千少女心，成為最新的時代審美標杆。
時代在變換，人生是斷代史，價值觀可以反轉，生活終將改變一切。
「最後我們/各人走各人的路。」
「娛樂」和「大眾」的魔法棒下，「點石成金」是致命的誘惑。槍口失去了靶心，瑣碎的生活就要了命，更大的可能在召喚。
人們出於各自的需要，做出最趨利避害的選擇，恰如其分，皆大歡喜，人生正確。
20歲出頭就以大熱金曲《Don"t break my heart》和《無地自容》火遍中國，意氣風發的竇唯卻從《艷陽天》、《山河水》開始，部分放棄聲音的表現，甚至直接放棄歌詞，夢囈、迷幻、重複、混搭……執著於音樂「自性」的探索，直入禪境。
樂評人顏峻說，「他已經展現出一個優秀音樂家應有的脈絡，或者說通向自我音樂體系的方向」。
竇唯變得越來越沉默，他抗拒上電視、出鏡、演講、社交等一切公共形式。他離開王菲之後的生活於公眾而言，是一個謎。他在屈指可數的訪談中說，「我退出了歌壇，而轉做音樂，那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是精神世界的出口。」
在唾手可得的商業利益面前，能做到不動心者，不是太瘋狂，就是太明白。
在現實層面上，竇唯打破了商品社會的慾望原則；在精神層面上，竇唯是絕對的精神生活服膺者。
拿《鏗鏘三人行》里竇文濤的話說：「你們知不知道竇唯是什麼人啊，他現在是堅決不開口唱歌了，他只要是唱，分分鐘都是錢！憑他身上那些事，他要想炒作，汪峰一輩子別想上頭條了。」
竇唯是不再唱大眾流行的歌了，他一直做獨立音樂，只有獨立音樂才是竇唯的避風港，這是屬於藝術家的純粹。
這樣的選擇，自然隔絕於大筆生意之外。
在他看來，音樂不是諂媚和娛樂，他徹底拋棄了流行和大眾，開始追求藝術上的實驗和開拓。
竇唯後期的音樂，估計很多人不會喜歡，我很理解這種感受，就像我到現在都欣賞不了畢加索的畫一樣。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風格，有自己的審美和判斷標準。我不想吹竇唯的音樂有多麼牛逼，因為再怎麼吹，你的耳朵不答應，也沒轍。
我只能告訴你，倘若你喜歡聽搖滾，現在又欣賞不來竇唯，但又想弄懂他為什麼牛逼，不妨先從國內的年輕搖滾開始聽起。
伍
很多人都說竇唯成仙兒了，成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其實，竇唯比誰都懂得生活。
他在家養了很多植物，愛吃雜醬面，愛踢球，愛畫畫，經常抱個畫板去畫畫、寫生。
竇唯的畫
對這樣的生活，竇唯十分自樂且自足：
「我盡量找一種順乎天意的、合情合理的生活方式，說得過去就可以了。名利這種東西，會給人造成負面影響，追功逐利可能就會被名利所控制。
我更奢望自己能夠追求古時的先賢，他們的生活可能非常平淡，他們的一切也不是那麼的光輝燦爛，但是他們有一份從容和自在。」
對外界「潦倒」的風言風語，竇唯只回了八個字
「清濁自甚，神靈明鑒。」
陸
如果年輕時驕傲放肆的竇唯有盛唐之風，那麼此時的竇唯隱隱有了魏晉之骨。
竇唯不需要大眾。大眾喜歡雞湯、扇子舞和化過妝的臉蛋。
大眾還喜歡眼見為實，《格列佛遊記》現實世界的人們，無法相信格列佛所經歷的一切，直到最後小人國的小人親自現身-換在今日，接下來無疑是手機的一通狂拍，再接下來是無關宏旨的奇觀式炫耀，再再接下來是追逐下一個可資消遣的熱點。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竇唯也許又一次搭上了地鐵，也許在某個我們不知道的角落裡搗騰音樂。大眾在睡覺。
竇唯終將隱匿於他的暗夜和孤島之中，他心升明月或心生悲傷的時候，人們無從知曉，無需關心，也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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