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元寶茶，上海的年味》

產茶的地方大抵都有些故老相傳的茶俗，春節里以茶祭祀、以茶敬客、以茶會友的比比皆是。

然而上海是不產茶的，這或許是因為上海沒有山的緣故吧。

但倘使這麼說，又不夠確實——上海有佘山，雖海拔僅九十餘米，到底也不能算平地。據說明清時佘山一帶是產過好茶的，其喚「本山茶」者，後由康熙帝更名「蘭筍山茶」，殊為珍貴。直至上世紀，仍舊保留有27畝茶園，那時所產之茶已改為「上海龍井」……如今芳蹤已杳，上海已不再產茶，轉而成為重要的茶葉市場。

作為上海茶人，我沒有引以為豪的家鄉茶品可以推薦，搜盡枯腸，卻想起一種「元寶茶」來。

我們這一地，在大年初一的清早，照例是要放「開門炮仗」的，待一番鬧猛之後，便點燃香燭，擺上湯圓、果品祭祀天地祖宗，然後便會用蓋碗泡上一道元寶茶來。

飲用元寶茶，不能叫「喝茶」，而叫「吃茶」——因這茶除了綠茶的底子，還要配上青橄欖和金橘，這兩樣是適宜無所事事時嘴裡嚼著的，故而叫「吃」更恰當吧，我猜測。

元寶茶自然是很吉利的，據說春節里喝上一杯，便能為這一年帶來好運：你看這蓋碗，分為天地人三才，與中國古典樸素的自然哲學觀相印照，大意是天時、地利、人和俱全，無事不可成。青橄欖是取了「請過來」的諧音。而黃燦燦的金橘，模樣如同金元寶，象徵了富貴，加上「橘」與「吉」諧音，正好討個「大吉大利」的口彩——青橄欖加金橘，便湊了「請過來大吉大利」之意！

我想，沒人會認為，單憑一杯茶便能交上好運的，這也無非是一種美好願望，或者說，是人們在新的一年裡奮鬥的目標。但即便人人知道祝福僅僅是祝福，也沒有人會因此拒絕祝福的！

既然如此，我也無妨泡一杯元寶茶。

取新鮮的青橄欖和金橘各一枚，加入２～３克龍井茶（毛峰或者碧螺春之類江浙一帶常喝的綠茶自然也都是適宜的），放入新置的明黃色萬壽無疆蓋碗內，將水煮了，坐下來靜候。

三沸後水開，略息片刻，待水的「情緒」也平復下來，便將之迴旋斟入蓋碗，至三分之一水位止，覆蓋約半分鐘，侯茶葉舒展時開蓋，高沖至八分滿即可。

那茶葉在熱水的衝擊下翻騰，橄欖沉下去，金橘卻騰挪幾下浮了上來，像在綠茶的世界裡鼓出一個燦爛的泡泡。此時，這茶碗之內，便是高低錯落，層次分明了。

抿一口，覺得在龍井馥郁的茶香中，夾雜了新鮮橄欖獨特的氣息：如同沾衣欲濕的杏花春雨，又似離離原上的初生雛草，清新爽口。再喝時，橘皮爽朗的酸甜便跟上來，像午時的陽光那麼明媚，心情也歡暢起來。

飲至茶湯將盡，將那橄欖一骨碌放到嘴裡，信心滿滿咬將下去，卻覺苦澀難當，味同嚼蠟。大失所望之下，便要吐掉，豈知那苦澀卻忽然化出一股幽雅的清甘，迅速擴散向每個味蕾，一時之間，滿口芳香……

細想這元寶茶：綠茶去膩提神、金橘利咽清火、橄欖化痰消積，在春節期間飲用，真正是最相宜的——除了寓意吉祥，也透露著上海人的養生智慧。若是有心人，更能從它滋味的變化中看到人生的無常跌宕，領悟到苦後回甘的曲折美妙吧！

樓下的草坪已經枯黃，料想蟲兒們也都冬眠了。臘月的陽光透過茶室的玻璃窗照進來，灑在我破舊的茶桌上。我用蓋子撩撥碗里的茶葉，便看到，在這碗底、在這茶水間，都反射著太陽燦爛的光芒：斯是陋室，唯茶有道！即使沒有奢華的布置，只一杯茶，我也很溫暖了。

想起春節臨近了，要聯絡幾個久違的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無須山珍海味、酒杯酬酢的喧囂，就請他們喝一杯我親自沖泡的元寶茶吧：這茶里便有年的味道、有年的祝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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