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倔強的前半生

晨起，順手拿起《培根隨筆》，讀到他的《論命運》：「當人的天性中沒有障礙和倔強從中做梗時，他的思想之輪和命運之輪就能同步進行，這也是通常所說的發揮了潛能」。我有被擊中的感覺，震驚，同感，共情！

我認為自己還行，只要你給我平台，這是理想主義的我。現實中的我，隨和但脾氣倔強，善良但愛憎分明；尊嚴高於一切，凜然不可侵犯；對朋友言無不盡，對非朋友閑話很少。對侵犯我尊嚴的人恨之入骨，但對朋友的無理容忍度很高。絕不曲意逢迎，絕不請客送禮。遇強不卑，遇弱不欺。傻傻地一直堅信：是金子總會發光，做好自己，幸運之神就會降臨。然而我最終發現，幸運之神在我這樣的人身上關注的並不多，不謙虛地說，與我的天賦與我的善良不成正比。

在讀此文之前，我一直把自己事業沒有達到理想高度歸咎於現實社會和所謂的「禮儀之邦」，給朋友多次多次表達過對目前社會現象的不滿，卻忘了分析自己身上致命的「倔強」。

我說的意思不是準備開啟阿諛奉承之旅，那絕對不會，尊嚴永遠是我舉得最高的旗幟，不容置疑。我的性格中占很大成分的倔強，它某種程度上，成全了我也毀了我，「成也蕭何 ，敗也蕭何」。

上初中時，我的數學依然不錯。初一時，一個五十多歲的眼鏡男老師，姓什麼都忘了，經常喜歡一上課就出道題，叫同學上去做。我一般不主動舉手，當其他同學做不出來的時候，老師會點名讓我上去，每當我一點不磕絆地寫出答案步驟之後，老師總是投來讚許的目光。記得老師在班裡誇我是個「考不倒」。他這樣說，我一方面高興，一方面還有些擔心起來，我很怕哪一次我做不出答案，辜負了他的誇獎。從來沒有過被掛黑板上的囧事發生。

初一高高興興地就過去了，良好的學習成績，使我在全年級都小有名氣。

但初二就不那麼好過了，因為開始有了物理課。物理課我覺得恍恍惚惚的，總是悟不透，搞不清，這使我對自己極其失望。再加上一個留級的男生上學、放學總尾隨我，我煩透了，痛苦極了。時常與一位關係要好的女同學（她是班長，我是學習委員），在放學後，坐在廣闊的麥田某一個起伏的角落裡，互訴衷腸。記得每次我們都坐好久好久，以現在的感覺衡量，應該至少也在一到兩個小時（那個時候放學早，下午四點多就放了）。果然，初二第二學期期末考試，我從以前班級一二名，落到了十幾名，我無法容忍自己，也為了避開那個男同學的尾隨，倔強的我決定轉學。儘管他沒有惡意，全是愛慕，但我很討厭他，尾隨使我完全沒有安全感。當然那個時候不知道什麼安全感，只是感覺有點煩。上學路上，只要我回頭，總能發現他的影子，我不勝其煩。他輾轉託人送我的筆記本，我斷然拒收。

初三年級，我是到離家十里外的一個當時教學質量好、升學率高、美名遠播的紙李中學上的。非常艱苦，三天騎自行車回家拿一次饅頭，住的是二十多人的大宿舍（教室改造的）。冬天饅頭會凍成冰，記得我們或用開水泡泡饃饃伴著鹹菜那樣吃，要麼一口硬邦邦的冰碴兒饅頭，一口開水，湊活著就是一頓飯。記得當時老爸給我辦有老師灶上的飯卡，但我嫌跟老師一起打飯很不自在，我去的很少。除非從家裡拿的饅頭鹹菜沒了，我會偶爾去打一次飯，吃什麼我覺得都無所謂。

這個學校學風太好，同學們都爭分奪秒地學習，時間抓得超緊。早上六點多就進教室，晚上十點半後才離開。有很多同學就在教室吃飯，邊吃邊學，吃完繼續學。簡直到了「膏油繼晷，兀兀窮年」的程度，這使我深感恐慌。我想我沒有他們刻苦，我一定不可能取得她們一樣好的成績。我曾試著學她們的刻苦，一天到頭不離教室，但我發現我真不行，越這樣我學習效率越差，頭昏腦脹。一天天過去，感覺自己沒學多少東西，不會的地方還是搞不清、記不住。第一學期就這樣在急躁、惶恐、不知所措中度過，成績自然不會好，現在想來可能是中等偏下吧。

第二學期，我試著按自己的節奏學習，頭腦清楚的時候抓緊學，頭腦發脹時趕緊出教室下樓。那個時候還傻傻的不知道去操場跑跑步，只是宿舍轉一圈，找同學聊聊，要麼拉上同桌上個廁所，給腦袋休息找個事干。還好，初中畢業，成績不是很差，儘管沒有考上當時很火的初中專，但考進了縣城鼎鼎大名的重點高中-華清中學，還算滿意。後來聽說初三的班主任郭老師，曾驚奇地給個同學說：他沒有想到我能考這麼好，四個班三十多人考上重點高中，其中竟然就有我！我心裡想：都是紙李中學的刻苦學風害了我，我適應不了這樣高強度的學習。在我們馬額初級中學，學習是輕鬆愉快的，那裡更適合我。如果不轉學也許我會考更好。要求轉學，也許是自己倔強鑄的一個錯。

高中，又是三年的攻堅戰。記得我成績差不多一般在中上，班裡五十多人我十幾名時候居多。還是物理，我怎麼努力也收效甚微。記得高中全程我物理沒及格過，太難了！就拿力學來說吧，每次分析物體受力，我都要少一個。物理老師講台上眉飛色舞，我在下面呆若木雞。物理考試得五十分左右是我的常態，五十九是我高中物理的最好成績。

那個年代，高考錄取率很低，我們班只有不到十個人走了高中專以上學校，我自然是名落孫山。

復讀。我堅決要求復讀。也是復讀，使我承受了從未有過的高壓！老媽認為姑娘大了，嫁了人算了。我邊復讀，老媽邊給我安排對象見面，先後真見過兩次，當然不會有結果。老媽的諷刺挖苦、惡語相向，至今使我想起來不寒而慄。那個時候，無助的我總是躲在姐姐的店鋪，關上門，鋪張席子，躺在上面捶胸頓足地痛哭，一晌一晌地哭。哭夠了，擦乾眼淚，再翻開書本，透過淚水開始學習。那個時候，倒是姐姐、姐夫對我的關心和鼓勵，使我溫暖了好多年。

老爸認為女孩一開始就應該學文科，復讀時強制我轉文科，硬是把我從理科的教室叫出來，帶進來文科的班集體。無奈，我其他課程只能不管不顧，成天在歷史地理課本里鑽研。我本就記性不好，歷史地理海量的記憶內容讓我吃盡了苦頭。囫圇吞棗學的東西，只是應付了高考，至今都是夾生飯。

歷盡千辛萬苦，終於考上了大學，不算名牌，但總算端上了金飯碗（大學生分配工作）。我是我們村間隔十幾年後出的第二個大學生，父母應該也感受到了榮光。大學四年在放鬆中度過，不想看太多的書，因為復讀使我元氣大傷。上班好多年，我還經常做緊張地學習、高考的惡夢。應付過考試就行，沒時間沒興趣參加任何社團。周六校園舞會，認識了現在的愛人，談了場戀愛，大學就畢業了。

一畢業就結婚，兒子也是在沒有計劃中來了。有了兒子，我才發現工資太少，地位太低。學習，考職稱，寫報道，總想展示自己，儘管大學虛度，但總是耳濡目染過，不願自甘落後。

銀行櫃檯的日子枯燥乏味，日復一日，數錢記賬。古羅馬哲學家塞內加說：「長年累月地做一件單調的事情，不僅勇敢和痛苦之人想輕生，就連苛求之人也想一死了之。」我當時倒也沒有那麼痛苦，但想改變現狀的心是急切的。

寫，寫，寫了幾篇漂亮通訊報道，終於感動了幸運之神。碰巧支行正在物色一個綜合文秘人員，我被選中。從新豐鎮轉戰臨潼縣城。然後就是寫不完的材料，加不完的班，開不完的會，幾乎要忘記了我還有老公和孩子。工作得到上下一致稱讚，但家裡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度過那些漫長的日子的，反正我心裡滿滿只有工作。上班時精神抖擻，回到家就精疲力盡，只想躺下，什麼都不想干。

後來看到別人一個個升職，我不服氣。我之前不想這些，以為埋頭苦幹領導自然會看到，機會自然會來。沒有人指點，沒有人提攜，後來我才知道，所謂「能者多勞」，其實是個貶義詞，跟資本家剝削勞工沒什麼兩樣。

參與，有機會就參與。良好聲望，使我在第二次參與競聘後，走上支行會計科長的崗位。結束了六年專職綜合文秘的日子。

會計科長對我是全新的挑戰，領導還叫我把支行的大材料兼上，說找不到合適寫的人。又是煉獄般的五年，勞心勞神，奔波憔悴！師傅是有的，就是前任會計科長，我本想謙遜地向她學習，怎奈幾次下來，發現盛氣凌人早已成她說話的習慣，我反感至極，從此再不請教她。再苦再難，想其它辦法我一樣學習，一樣進步，一樣推進工作。我不容許任何人在我跟前耀武揚威。我不容許任何人對我尊嚴的哪怕一丁點兒的忽視和踐踏。

一晃四年就忙過去了。我很想自由地「飛」，干我喜歡的審計工作。學習，儲備，準備了一年，為的就是參加審計人員招考，可惜年齡超了，那年我37歲。

失之東隅 ，收之桑榆。總行風險經理考試，記得西安是近八百人報名，書面考試後餘三百人，演講答辯後，錄取7人，就我一個女生。由西安分行派往閻良、高陵支行任分行派駐風險經理，曾也轟動一時。但總行食言，並未落實之前的工資承諾，我們虛擁榮耀，沒有其實，但工作輕鬆而愉快，總算自己做了自己的主人。然而，不到四年，又是改革，總行取消風險經理崗位設置，我們收歸西安分行。

身居大機關，有很多失落，有很多無奈，有很多看不慣。再加上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屬於被邊緣化群體中的成員，機會與我無緣。失意、失落包圍著我。不知足的我一度心情極壞。

心理學拯救了我，使我重拾信心，我知道自己可以更快樂地生活，真正過我想過的生活。

讀培根的文章，我才知道自己完全可以重新過上不一樣的生活。倔強使我進取，也使我不夠圓融，不夠大度，錯失了很多良人和良機。

從心理學角度分析，我的倔強，我的對別人「盛氣凌人」的零容忍，一是與性格有關。我太過自尊自強；二是與讀書有關。書讀的不少，但未必全部消化。呵呵，書讀傻了就我這樣，死守陣地，不容侵犯，死認一理，不會變通；二是與原生家庭有關。急躁的母親，其暴風驟雨一樣的性情，使我深受傷害，因此異常敏感。

以後，我會試著：放下倔強，鈍化感知力，快樂、豁達、自信地開啟我後半生的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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