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是『道德虛無主義者』嗎？

Life"s but a walking shadow, a poor player

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

That struts and frets his hour upon the stage

一個在舞台上指手劃腳的拙劣伶人

And then is heard no more. It is a tale

登場片刻，就在無聲無臭中悄然退下

Told by an idiot, full of sound and fury

它是愚人所講的故事，充滿喧嘩和騷動

Signifying nothing.

卻找不到一點意義。

（Macbeth： Act V Scene V）

以上台詞出自莎士比亞著名悲劇之一《麥克白》第五場第五幕。彼時，麥克白在眾叛親離的情況下，面對鄧肯之子和他請來的英格蘭援軍的圍攻，走投無路，落得殺頭的下場，他因此也懷疑起那魔鬼所說的似是而非的曖昧的謊話的時候說了這句話。

這是不是意味著莎士比亞認為人類的生命愚蠢至極、全然沒有意義？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德的這位偉大詩人、劇作家是個憤世嫉俗的人？他視人類同胞都為糞土？他覺得生命的"喧嘩與騷動"好似沙漠中的塵土、真空中的漩渦，這其中找不到一丁點兒意義？

"虛空、還是虛空" 。T. S. 艾略特在長詩《荒原》中寫道。"你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記得？"艾略特在這幾句詩句中，可謂狠狠嘲弄了一把那些無法在人類存在中體會到意義、尋找到目的、發現善和美的人。緊接著這幾句話，艾略特又問道："你是活是死？"，"你的頭腦里什麼也沒有？"艾略特是在含沙射影地諷刺莎士比亞嗎？

疑問實在太多.......人類真的一無是處嗎？假如不是，那麼對人類狀況提出指控的莎士比亞就是一無是處的嗎？人類的生活真的毫無意義、抑或說難道莎士比亞在寫下這幾行詩句的時候其實是在說胡話？

不過，訴諸筆墨的是一回事，訴諸口舌的又是另一回事了。開篇我們引用的台詞是莎士比亞讓麥克白在戲劇的結尾處說出來的。所以，沒錯，是莎士比亞寫了下來，但卻是麥克白將它們說了出來。

彼時的麥克白已經是一個病入膏肓、走投無路、九死一生的儈子手了。他心理上最後一根稻草都幾近被壓垮了，可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虛無之中。這種心理狀態是只有一個身上佔滿了罪孽和邪惡的罪人才會感受到的絕望。所以，事實就並不是像我們一般認為的那樣，莎士比亞是一個鼓吹虛無主義哲學的劇作家。類似地，就因為《李爾王》中的埃德蒙、《哈姆雷特》中的克勞狄烏斯 是道德相對主義這就指控說莎士比亞是道德相對主義者，無疑是大謬其然的。

如果我們想要知道莎士比亞究竟相信什麼，那麼我們就要去體會他筆下給予同情的人物。我們要去找尋詩人心目中的英雄和巾幗們，唯有這樣，方能發現詩人筆下生命的意義所在。於是，我們會發現：正因為生命的真空在美德缺席的情況下會被邪惡取而代之，所以更需要前者；愛和自我犧牲緊密相聯（事實上可以說它們就是一對同義詞）；痛苦是無法避免的。 閱讀莎士比亞就猶如在看著鏡子中的自我；我們看到的不只是映像，更是現實的真實再現。

而賦予這面鏡子以魔力的，正是一位大師級別的敘事者。他既不遲鈍愚昧，亦非憤世嫉俗；他以絢麗多姿的儀態登上生活的舞台，留給了後人無數傳世的遺產，告訴了我們生命的意義有多麼地非凡、多麼令人嘆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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