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讓你們擔心的日子
可能是跟自己的經歷有關,我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特別在意陌生人之間那種溫暖的人,實習期間也寫了很多東西,大都是由醫院所見有感,也因為同情心泛濫上過當。我的相機里有一張照片,那天休息,難得的能看到藍天的天氣,騎車帶著相機四處逛,天橋上下來一位老人,用能展開成小板凳的拐杖拄著,顫顫巍巍往下走,我停下車,快步上去準備扶一下,這個時候原本已經走過老人身邊的一對情侶停了下來,男生把手裡的東西交給女生,然後轉身攙著老人慢慢往下走,我離他倆還有幾步距離,跟那個男生相視會心一笑,端起相機拍了一張,老人也對我說謝謝,我想如果有紅領巾的話,我應該會寫一句胸前的紅鄰巾更鮮艷了,回去之後我發現,我在拍他們的時候,他們身後,男生的女朋友也在拍我們,應了那句話,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在醫院見過一對父子,小便器太高,父親抱著兒子尿尿,那之後每次離家的時候,只要有條件我都會跟家裡人擁抱一下,陪伴自己長大的老人陸續的離去,讓我意識到,可能家裡的老人們真的是見一面少一面了,第一次跟他們挨個擁抱的時候,老陳很坦然,因為不是第一次了,馮主任有點害羞,有些放不開,外婆很驚訝,雙手摟著我的脖子,幾乎是把自己掛在我身上,很輕,即使是重量全承過來我也有信心撐住,她鬆開的時候眼眶都濕了,也是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已經很久沒跟外婆有這樣的肢體語言了,見面都很少,大都是電話里,並且我發現,家裡的人,沒有人比我高了,我一直覺得馮主任和老陳都很高,可是這個時候才發現,我已經高他們很多了,可能父母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高大的,所以就影響了自己的客觀判斷。後來給外婆打電話,她說:幺兒哎,你怎麼會想起突然要抱一下我哦,我也好久沒抱你了,才發現我都抱不動你了,下回好久回來啊...
我承認,對於高三時期的那些事情,我心裡一直都是有芥蒂的,我沒法釋懷,就像一根扎進肉里的刺,掰斷了皮膚外面的,但是依然有一部分在深處,只是破壞的皮膚重新長好,結痂掉痂,皮膚完好如初,我們都知道深處有根刺,但誰也不願再提起。
身邊的人都特別維護我這個我知道,同樣的那些不熟悉我的人對我會很有好奇心這我也知道,有一個記憶深刻的片段來自於自己身邊好友。有一個損友廖家欣,就是實習的時候總是偷拍我午睡圖片換成女裝,然後貼在我的動態評論里的那位。我們認識是在新生群里,當時學院老師打電話問我專業調配的事情,換到了她的專業,在新生群就加了她,後來發現不是那個專業的,但是也就認識了。實習的時候她又跟我分到了一個醫院還一個小組,有天中午我們去吃飯,過省醫院中醫大那個十字路口的時候,我們倆並排著走著,前面一個西裝革履的青中年,轉頭瞬間看到我了,就拿出手機假裝接電話實則偷拍我,我對這種演技已經深諳於心,對這種事情也已經是習以為常,沖著他的鏡頭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過完斑馬線的時候,廖家欣突然加速伸手就勾住了那個男人的肩膀,「刪了!」兩個字擲地有聲!「我沒拍他...」男人慌張辯解道,「我還沒讓你刪什麼呢,你就說沒拍......」後面的對話我記不太清楚了。但是那一瞬間能讓我記一輩子。
實習的時候終於有一次實現了小時候的一句話,我說總有一天,我要讓其他人介紹馮主任的時候說這是陳思名的媽媽,馮主任同事來省醫院檢查,我在這邊接應,老師給介紹馮主任的時候說:「這是陳思名的媽媽。」檢查那天,馮主任抽出兩張一百的遞給我:「挂號費多少錢,夠不夠?」我當時穿著白大褂,候診廳里坐著很多患者和家屬,都看著我們,我學著公益廣告里的台詞,假裝推辭一臉傲嬌的說:「請你尊重我!雖然你是我媽,但是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種醫生.....」身邊的觀眾們都好笑,馮主任也是哭笑不得,也發現這種場合好像真的不太合適,「管你多少,就這麼多,轉你支付寶上...」
三月末,房租到期,實習還有一周,叫在宜賓上班的室友大鵬跟我演了一場戲,用他們醫院的號碼給我打電話發簡訊,通知我去面試,我用簡訊和通話記錄直接請了一周的假,逃掉了最後的一周實習,後面蓋章的時候都還是叫同學幫忙拿去簽字的,回醫院拿到實習鑒定表就走了。那幾天陸續有好友過來跟我吃飯,散夥。那個時候李鑫也在成都,我們一起去逛了一圈,我給她拍照,晚上在天府廣場吃了晚飯,上來並排坐在凳子上嘻嘻哈哈地自拍,我說:成都的這一年,看不夠、拍不膩、裝不完......她也是安安靜靜的聽我把這段長篇大論說完,然後攏了攏頭髮看著我,我突然就笑了:「你還記得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嗎?我在簡陽那個晚上,就像這樣,我說你聽,我們打了一晚上電話居然是聽了一晚上對方打呼嚕的聲音...」李鑫也哈哈大笑:「還說啊,那晚加班之後困到死,要不是看你狀態不對,我早就掛斷了...」「你什麼時候讓我見你男朋友啊?我要跟他決鬥決定你的歸屬問題。」「切,就你那小身板打得過嗎,算了吧。」「誰說必須要打得過,誰輸了歸誰!換句話就是誰都不想要你的意思。」「......」
收拾東西、打掃小窩,房東過來收房,除了提前終止實習的,我是幾個人中第一個離開的,那幾天她們有的忙著找新的住處,有的在準備結束實習的材料,加上大家都工作很累已是疲憊不堪,像平常一樣,一起去簡簡單單的吃了個飯,大家都刻意的不去提散夥的事情,我也一直忍著自己的情緒,不想最後走了還給她們留下一個死矯情的印象,她們幾個幫我把東西拿到文廟后街51號院門口,接我的滴滴過來,我都沒有跟她們一一道別。
上車、我放下車窗探出頭看她們,她們沖著我的方向揮揮手。
散場、我收回目光轉頭升起窗子,一瞬間淚如雨下......
回憶是一個人的重逢!
回憶里的東西就像你眼睛裡看到的東西一樣,近處的事物清晰的知道每一個細節,遠處的景物朦朧中只分辨出個大概輪廓。
時間線越往後推我越來越不知道怎麼寫,總覺得我漏掉了很多東西,可是真要寫我又不知道該如何下筆,我曾看到過一篇文章《像風一樣自由》裡面有一段:
老狗說:「你知道我最害怕的生活是怎麼樣的嗎?」
「是怎麼樣的?」我問。
老狗灌下一大口瓶酒,對著天空打了個飽嗝,清了清喉嚨,看了我一眼,然後說:「年輕的時候在教室里流著汗對著書本發獃,研究老師口型,在最後一排無所事事沒人管,拿本黃書放在陰暗的抽屜里偷偷看,最後視力下降看黑板全是反光,下課第一個衝到飯堂,吃一些可能會拉肚子的飯菜,回宿舍聊天度日睡生夢死,每天洗澡一次洗衣服兩次洗臉三次過了一年又一年,然後畢業之後找了個體面的工作,等單位發了套房子,從此再不挪窩盯著電視看著擺鐘聽著兒女的抱怨數著存款對著賬本,回到辦公室看著女同事的胸部發獃一天又一天,直到沒了生理反應直到女同事胸部下垂再沒有了看頭也該退休了,領著社保早上太極中午睡覺傍晚遛狗半夜起床喝急支糖漿緩解咳嗽,老得不行了還沒人在身邊陪著,一個人拄著拐杖形隻影單彎腰駝背表情糾結地上廁所,最後某天開個追悼會掛張或微笑或淫笑的黑白照在牆上,留給子孫圍觀。」
說完,他安靜了,我也安靜了。
然後一起狂妄地哈哈大笑起來,突然有了一種世界需要我的澎湃感。
過了一會我說:「我們會找到另一種可能的。」
「嗯。」老狗點點頭。兩岸燈火通明,我們肩並著肩。
我想起在重點中學的最後一天,獨自坐在教師公寓樓頂的天台邊,看著遠空夕陽西下,點起了一支煙,充滿憂愁地看著下面曾經熟悉的校園。
那天我想了很多。
我覺得自己無從回首,無從展望,我覺得很糟糕,覺得自己是世界正中央的一座孤島。
很多年後,那種青春時期的壓抑,早已不見了蹤影。某天夜裡我開著車,在燈影下穿過一個個沉默矗立的燈柱,打開車窗,風呼嘯著魚貫而入。我想起了「就他媽的像風一樣自由」。
老狗和我曾一起度過了很多荒唐的日子,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情。當作我們所謂的自由,釋放我們的壓抑。
雖然,最終我們發現自己錯了,因為當時我們並不懂,自由定律二,約束是自由之母。我們所痛恨的這些約束,恰恰是使我們能感受到自由和擁有自由的東西。
但錯了就錯了,有什麼關係,這是青春。
看完這個很難受,有一種緊迫感,我那「趁年輕、用衝動、換感動」行為方式與文中主角們的故事莫名符合。
初稿完成的時候給曉惜姐看了。
「歌系少年,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像你一樣,把生活過成歌寫成詩。」
「我們寫啊,寫了我的青春,接下來寫我的青年、中年,再寫我的老年,最後回憶一下我的童年...完美。」
「36歲才算青年,然而我的青春小鳥已經飛走了」
「啊?36歲?那這之前都屬於青春?怎麼感覺我已經步入中年了呢,未老先衰...」
「你是在嘲笑我嗎?我今年27了...」
「你怎麼這麼老?我感覺你比我大不了兩歲啊......啊不對,現在是2018年了,我也已經24了,我都24了,我才發現我居然都24了。你就是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遇見的我。」
「還笑我,你也不小了啊。」
......
不笑了,是的,都不小了。
我一直覺得一個人的長大都是慢慢長大的,但就切身體會來說,我發現其實是一瞬間的,一個不經意的場景、一句話,或者寫完一篇文章。
最開始這個的標題我也定為《我會長成不會讓你擔心的樣子》,後來覺得不合適,我一路過來都是讓身邊的人提心弔膽的。那就改成《那些我讓你們擔心的日子》吧。
那些我讓你們擔心的日子,無論悲喜、我們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歲月深處的人兒啊,願你們一切安好。我也會努力長成不會讓你們擔心的樣子的。
(全文完)
起稿於2017年11月20日17點57分
初稿於2018年1月30日1點06分
二稿於2018年2月1日17點45分
三稿於2018年2月4日1點54分
終稿於2018年2月6日1點0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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