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是相通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
文：六子 讀史開眼界 特約作家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
武林世界，看的就是一招一式，一放一收的方寸之間誰是執牛耳。
在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龍記》中，明教、少林、武當、峨眉都是戰鬥力高強、人數眾多的武林傳統名門大派，明教無疑是當之無愧的主角。乾坤大挪移、龍爪手、梯雲縱、佛光普照、玉碎昆岡這些自然是不會存在於現實生活中。藝術來源於生活而超於生活，峨眉、少林是菩提樹下修行的釋迦摩尼弟子；武當乃是道家的清修之所，身為主角的明教呢？《倚天屠龍記》中這樣描述：「明教源出波斯，本名摩尼教，於唐武后延載元年傳入中土，其時波斯人拂多誕持明教『三宗經』來朝，中國人始習此教經典。」這並不是子虛烏有的杜撰，波斯真是明教的發源地。
波斯也就是今天伊朗的古代稱謂，因1935年當時的沙阿（皇上）不喜歡這個名字，遂改為伊朗，伊朗來源於Aryan，意思為高貴的血統；他的設計靈感來源於波斯人的祖先之一為雅利安人，它的意思是高貴者。
提起伊朗，腦海中一定浮現出新聞上那些狂熱的宗教分子，他們以傳統伊斯蘭保守派激進的對抗著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當時光回溯13個世紀之前，先知默罕默德和他的信徒，還未發動席捲世界的沙漠風暴。在伊朗高原上，波斯人信奉著一種傳統的宗教，叫作瑣羅亞斯德教，也就是小說所說的祆教。瑣羅亞斯德教，是由瑣羅亞斯德在相當於中國春秋之際創建的宗教。和中國的孔子、古印度的佛陀、希臘的蘇格拉底是同一時代人。不同於孔子是私立大學校長，佛陀悉達多·喬達摩是含著金鑰匙的貴族，瑣羅亞斯德生活在一個半游牧半農耕的伊朗東部社會中，也就是今天阿富汗的錫斯坦地區。從他的名字中就能感受到強烈的游牧氣息，他的名字意為趕駱駝的人，父親的名字意為灰色的馬，母親的名字意為乳酪製造者。這樣的名字讓人想到，蒙古祖先的名字翻譯過來就是，蒼色的狼和白色的麋鹿。後金的締造者努爾哈赤名字的意思是野豬皮。
無論是基於隨遇而安的及簡性，亦或是古老的圖騰崇拜；都讓你驚嘆歷史的巧合與神秘。瑣羅亞斯德教是以二元論為系統的宗教，不同於伊斯蘭教、基督教、猶太教都具有先知，瑣羅亞斯德教是二神對立的。阿胡拉·馬茲達是光明與爭議的化身，他是最高善神；安格拉·曼紐是最高惡神，是自私、狡詐、權謀、陰暗和黑夜之神。他們既沒有像佛教卍的符號，也沒有基督教上帝、伊斯蘭真主那樣的偶像崇拜。只讓信徒向著光祈禱，光就是火焰，於是修建火神廟來保持火焰永不熄滅。也就是另一個名字拜聖火教的意思，小說當中的見聖火令者如見教主完全符合這樣的教義。
他們相信兩個信條，善心和惡念，代表了日與夜，生與夜。他們拒絕土葬和火葬！而是像藏地天葬一般，將身體放置於寂靜塔上，任由禿鷲啄食。瑣羅亞斯德教同佛教一樣，也認為身體只是存放靈魂的皮囊而已。在《論自然》中，柏拉圖哲學論及「不滅的靈魂」的觀念，他是來自於毗鄰希臘的波斯。
雖然今日的伊朗以一個伊斯蘭衛道士的身份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但是這種光明崇拜的基因還是流淌在波斯人的體內。在今伊朗設拉子有一座清真寺，被人冠名為查拉庫聖廟；它是伊朗國教—伊斯蘭什葉派伊瑪目禮薩的兄弟之墓，建築群通體被金色的玻璃覆蓋，從遠處看好似被潷去蛋清的雞蛋，人們習慣性的喚其為光明王之墓。伊朗使用的曆法依然是瑣羅亞斯德曆法，只是年份遵從伊斯蘭曆。伊朗的納吾肉孜節、煙花星期三、耶爾達節均來自古老的瑣羅亞斯德教；在每年的春分日就是納吾肉孜節，它是伊朗人的新年；白天從此漸漸長出了黑夜，伊朗也開啟了新的篇章。耶爾達節是在每年的冬至日這一天，伊朗人認為這一天是太陽的生日。波斯建築在世界上獨樹一幟；這當中最受推崇的就是波斯花園，波斯花園都是由四個部分組成，它的設計來源於古老的瑣羅亞斯德教的「四元素」，即天、地、水和植物。當伊朗全民被迫改宗伊斯蘭教之後，不僅沒有被伊斯蘭文化所吞噬，反而深深地影響著伊斯蘭的發展。清真寺中的4個iwan同樣代表了「四元素」，並且其中還含有瑣羅亞斯德教的「生命之圈」的概念。
時光回溯千年，瑣羅亞斯德教一直是波斯的國教。在波斯歷史上扮演著重要的地位，甚至舉世聞名的大流士在波斯波利斯銘文中有一段著名的言論，即「願阿胡拉·馬茲達保佑這個國家免遭敵人、災荒和謊言的危害」。如果將這一段話放置於我國皇帝在天壇祈年殿對蒼天的祈禱中，也是天衣無縫的。阿胡拉·馬茲達好似中國的老天爺，瑣羅亞斯德教就是中國的皇天厚土。
基督教逐步產生了東正教、天主教和新教的分支，伊斯蘭教形成了遜尼派、什葉派和蘇菲派的三足鼎立之勢，佛教分為北傳、南傳和藏傳幾種；就像世界宗教都會產生分支一樣，瑣羅亞斯德教也產生了分支，太陽神教和摩尼教先後誕生。太陽神教是瑣羅亞斯德教的一個早期變種，他宣揚太陽神是光明之神，是從阿胡拉·馬茲達變來的。在公元1世紀進入了歐洲，聚集了軍人和普通市民等大批信徒，直到君士坦丁時代，依然是基督教的強大對手。
最令人熟知的便是摩尼教了；摩尼教是由摩尼在25歲時創立的。摩尼，公元216年出生在今天的伊拉克，在宗教家庭的耳濡目染下，他對宗教也有著特殊的興趣。他像洪秀全一樣，突然之間大徹大悟。洪秀全發了一次燒，產生了幻覺認為自己是上帝的兒子。摩尼產生了幻覺，認為自己得到了最透徹的光明，這種透徹的光明是一切宗教的原動力。其實他的教義是一種雜糅體，囊括了猶太教、佛教、基督教和瑣羅亞斯德教。
在《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在上任明教教主後，第一把火就是廢除了明教沿襲百年的「不茹葷酒」的教規，目的是為了讓將士有更好的體力來驅除蒙古人。這一條教規可並不是金庸的移花接木；在禁酒和戒肉這個方面，除了伊斯蘭教與佛教之外，瑣羅亞斯德教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阿維斯塔》里已有讚揚牛神的話，也提到了宰牲獻祭。飲酒與宰牲獻祭這兩件事在古代拜神社會裡由來已久，這樣的傳統根深蒂固。饕餮狂飲在伊朗維傑時期已蔚然成風，就像今天我們婚喪嫁娶隨份子一般。瑣羅亞斯德在《伽薩》中對此表示反對，是因為舉行盛大的儀式、宰牲獻祭和飲酒會使得農牧民更加貧困。教民眾饕餮狂飲成為賈姆希德的一條罪狀。
金庸是一個摘取與組裝歷史的高手。即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蒙哥並沒有殞命於《神鵰俠侶》的襄陽城外，而是身死於重慶的釣魚城。場景雖然置換，但死亡方式卻是一致的。既然波斯總壇並不是空穴來風，那麼中土的明教又在何方呢？在小說中明教的光明頂位於昆崙山，事實上並沒有什麼光明頂，但在昆崙山所在的新疆確實存在過一群摩尼教的信徒。他們就是今天維吾爾族的祖先——回鶻人。
家裡出現了老鼠，請鄰居幫忙驅趕一定是要給予報酬的。為了儘快結束日本在中國的侵略狀態，我們的基友美國邀請蘇聯出兵東北，給予了斯大林的蛋糕就是我國領土外蒙古的獨立和大連港的使用。老大哥順手牽羊帶走了日本在東北的工業設施。無獨有偶，安史之亂使得大唐盛世不在，咄咄逼人的叛軍讓統治者無可奈何，只能祈求昔日的奴僕回紇（回鶻為公元788年後所改）人幫助平叛。公元762年11月，回紇人奪回了神都洛陽。掠奪成了公開的秘密。回紇可汗找到了自己的精神食糧——摩尼教，可汗認識了一群摩尼教的僧侶。倏然之間，一見鍾情。摩尼教成了回紇的國教，可汗被稱為來自摩尼的人。不僅如此，回紇人甚至還用摩尼教教條處理國事。伴隨著摩尼教的傳入，基督教、馬茲達哲學、伊朗藝術紛至沓來。見聖火令如見教主，這是小說中波斯總教的法令。但是到了中國，便沒有了這樣的法令。現實中的回紇人可比文學作品虔誠得多；自古游牧民族就是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民族，自從摩尼教的傳入，他們「熏肉異俗，化為蔬飯之鄉，宰殺幫家變為勸善之國。」
當回紇人把名字改為回鶻時，他們已經由原來居住的蒙古高原逐漸西移，來到了今天的河西走廊地區。在被黠戞斯人推翻帝國之後，更是從蒙古高原遠遁，定居到了新疆。從游牧生活過度到了定居生活，這樣更為摩尼教禁酒、戒葷的教令提供了契機。當年玄奘法師走過的高昌地區（吐魯番），有一處柏孜克里克石窟。玄奘目睹了他的輝煌，時過境遷這裡出現了很多摩尼教的壁畫。處於絲綢之路的便利條件，不僅讓回鶻人加強了與「波斯總壇」的聯繫，更讓回鶻人的文化在游牧民族中獨領風騷。回鶻人藉助中亞河中地區粟特人的字母，發明了自己的文字。文字是文明的載體。藉助回鶻文，回鶻人創造了自己的文學。他們將波斯文的摩尼教經典和梵文、庫車文和漢文大量的佛經翻譯成回鶻文。小說中乾坤大挪移心法波斯總壇已遺失，由小昭帶回波斯總壇。
金庸這樣的創作定是架構在回鶻人具有自己的文字之上；倘若回鶻人像匈奴人一樣口耳相傳，說不定乾坤大挪移心法已隨著花和尚·魯智深擒獲方臘（小說中言其為明教教主）而蕩然無存了。流浪的回鶻人來到天山南北後，迷戀上這裡的綠洲，沉醉於豐美的草場，徜徉在寬廣的水域中。逐漸融合了當地的土著，雜糅了外來的吐蕃、突厥等民族成了新疆的土著，也就是今天的維吾爾族。在青海的回鶻人與藏族的祖先雜居通婚成了今天裕固族的先人。
回鶻人的順手牽之舉，讓他們成為了12世紀乃蠻部和13世紀成吉思汗的文化導師。公元1204年，乃蠻部被一代天驕剿滅。乃蠻部的掌印官、回鶻人塔塔統阿被成吉思汗委以重任，他借用回鶻文字，為蒙古人創建了自己的蒙古文字。
不論是明教的發源地波斯，還是明教中土總壇光明頂所在的新疆。今天都已放棄祖先信奉的宗教，改宗了伊斯蘭教。公元637年，阿拉伯人的第一波征服戰中，強大的薩珊帝國（波斯第二帝國）就此隕滅。波斯人由原來本土的瑣羅亞斯德教改宗為伊斯蘭什葉派。阿拉伯人的蝴蝶效應遠沒有結束，二百年後波斯人成了堅定的穆斯林。公元893年，波斯的薩曼王朝發動聲勢浩大的聖戰，抵抗者紛紛改宗。改宗者從波斯人到回鶻人，伊斯蘭的衛道士由伊朗人變成維吾爾人。到公元1006年（宋景德三年），回鶻人創建的哈喇汗王朝挺進了佛教最後的堡壘于闐（今和闐），至此全疆基本換上了伊斯蘭的外衣。
變的是形式，不變的是信仰和手中熱氣噴噴的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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