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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元稹:你生於洛陽,我葬在香山

貞元十六年,白居易中進士,春風得意的寫下了那句「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那時的唐朝取士,分明經與進士兩科,明經易而進士難,所謂「三十老明科,五十少進士」,他的確有資格驕傲;貞元九年,元稹舉明經,不考取進士的原因很簡單:窮。他八歲喪父,由母親一手帶大,為了儘快減輕生活的壓力,只好選擇了稍簡單的明經。

白元的故事從貞元十九年開始。這一年白居易31歲,元稹24歲,二人同以書判拔萃科登第,授校書郎,由此相識。在此之前,白居易詩名已盛,旅居長安多年,而元稹初入長安,略顯青澀。不同的出身,不同的生活經歷,沒能成為阻擋他們感情的障礙。像大多數共事的同事一樣,工作讓他們相識,私游讓他們相知。翻閱古典,修正錯誤,下棋飲酒,拈花賞月,惺惺相惜的情誼就在這樣的過程中形成了。

白居易元稹畫像

也許你會問,白元彼此之間看中的究竟是什麼?白居易兩首詩已經告訴了我們:

……

無波古井水,有節秋竹竿。

……

不為同登科,不為同署官。

所合在方寸,心源無異端。

昔我十年前,與君始相識。

曾將秋竹竿,比君孤且直。

……

第一首名為《贈元稹》,第二首名為《酬元九對新栽竹有懷見寄》,寫於第一首的十年之後。很明顯白居易把元稹比作孤且直的竹竿,他們互相看中的也是這堅毅正直的品行。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元白二人當然沒見過張載的「橫渠四句」,但這樣的想法必然早已深藏於心。元和元年開「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策,二人在華陽觀通宵達旦複習。天遂人願,登第者共十八人,元稹第一,白居易次之。元稹任左拾遺,有了上奏摺的權利,並且受到了皇帝的召見。可惜的是,這次召見受到了朝中宰臣的注意,不久便被貶至河南作縣尉。此時的白居易更慘一些,他已被貶至盩厔做了一段時間的縣尉。去往河南的路上,元稹曾寫過一首詩給白居易,這裡只取其中一句:

只得兩相望,不得長相隨。

第一眼是不是覺得這是一首閨怨詩?不用翻譯,也可以看出感情有多好。剛坐上縣尉沒幾天,元稹就收到了母親逝世的消息。唐朝丁憂需要二十七個月,自然誰都不能奪情。白居易此時恰又被調回長安作拾遺,兩人再次擦肩而過。丁憂沒有俸祿,元稹本又家貧,當時的困境在《遣悲懷》中可見: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在這期間,白居易和母親不斷資助他們。另一件可見二人情誼的事,白母的墓志銘為元所書,元母的墓志銘為白所寫。

白行簡 白居易 元稹

元和四年二月,元稹服除三個月後,被宰相裴垍舉薦,出為監察御史。這是一個很棘手的工作,御史為風霜之任,彈糾不法,官之雄峻,莫之比焉。裴垍特意拔擢毫無根基的元稹,可能就是看中他不畏權貴的品性。元和四年三月,元稹啟程去東川,取距離最近但艱險的駱穀道。在驛站里休息時,拂去牆上的灰,看到好友白居易當年做周至縣尉時路過此地留下的詩,元稹驚喜萬分,立即提筆給白回詩《使東川·駱口驛》,下面是其中一首:

郵亭壁上數行字,崔李題名王白詩。

盡日無人共言語,不離牆下至行時。

我風塵僕僕趕路多日,一路苦悶無人可與交談,偶然間看到你的詩,彷彿與你同游此地。寫畢將詩傳回長安,白居易回詩《酬和元九東川路詩十二首·駱口驛舊題詩》:

拙詩在壁無人愛,鳥污苔侵文字殘。

唯有多情元侍御,繡衣不惜拂塵看。

那詩自題在石壁,多年無人看,也只有你不顧華服沾灰,願意拂塵細讀那被遺忘的詩。後來的幾十年,二人就這樣一路走,一路和詩,留下諸多詩句。出駱谷,達梁州,元稹決定在此稍作休整,夜間宿在了梁州客棧。一夜長夢,次日醒來,就給遠在長安的白居易寄去了《梁州夢》:

夢君同繞曲江頭,也向慈恩院里游。

亭吏呼人排去馬,忽驚身在古梁州。

神奇的是,白居易這幾天真的同朋友去曲江遊玩去,還在喝酒時想到了遠行的元稹,寫下了《同李十一醉憶元九》:

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

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

今日和朋友相聚喝了點酒,忽然就想你該到梁州了吧。長安與梁山,遠隔千山萬水,但兩人的心神活動竟能如此一致,元白的千里神交真是曠古奇聞。

元和十年,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他滿心惆悵,夜不成眠。只能在赴江州的舟船上看元稹的詩,以慰藉受傷的心靈,並寫下了《舟中讀元九詩》:

把君詩卷燈前讀,詩盡燈殘天未明。

眼痛滅燈猶闇坐,逆風吹浪打船聲。

其實,元稹在此之前就被貶為通州司馬。剛到通州,就染病在身,那天夜裡聽到摯友白居易被貶的消息,一下子驚坐起來,寫下了《聞樂天授江州司馬》:

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兩個同被逐出京城的「天涯淪落人」,患難之中相互慰藉。通州和江州相隔甚遠,通信十分不便,白元二人卻又難以放下思念,於是經常期盼能在夢中與對方相見,白居易寫《夢元九》:

晨起臨風一惆悵,通川湓水斷相聞。

不知憶我因何事,昨夜三更夢見君。

水闊山遙,魚雁無憑,好在作夜三更我夢見了你。元稹收到信後,回了一首《酬樂天頻夢微之》:

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

我今因病魂顛倒,惟夢閑人不夢君。

山高水遠,書信難通,多想與你在夢中訴訴別後種種,可為何你遲遲未曾入夢,盡夢著一堆閑人?

白居易元稹畫像

歷經官場浮沉的二人,最終青雲直上,都成為樂金章紫綬的三品大員。太和三年,元稹在洛陽與白居易相見,兩個頭髮雪白的老頭,終於可以將心情當面訴說,抑或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吧。離別時,元稹留下了《過東都別樂天兩首》:

君應怪我留連久,我欲與君此別難。

白頭徒侶漸稀少,明日恐君無此歡。

自識君來三度別,這回白盡老髭鬚。

戀君不去君須會,知得後回相見無?

對於元稹在詩中所言,白居易惴惴不安,「唯恐有什麼不測發生。

太和五年,元稹暴死在武昌軍節度使任上,終年五十三歲。噩耗傳至洛陽,白居易再看那兩首詩,更是睹物思人,悲痛萬分。後元稹的靈柩運到洛陽,白居易親自到靈前祭奠,作《哭微之二首》:

八月涼風吹白幕,寢門廊下哭微之。

妻孥親友來相吊,唯道皇天無所知。

文章卓犖生無敵,風骨精靈歿有神。

哭送咸陽北原上,可能隨例作埃塵。

次年,元稹葬到咸陽,白居易又親自為他寫墓志銘,之後對元稹的思念更是從未停止。九年後,白居易寫下了讓無數人感懷的《夢微之》: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韓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用白的話說,他們的友誼,「金石膠漆,未足為喻。死生契闊者三十載,歌詩唱和者九百章。」他們之間是友情,是親情,更像是愛情。又好像與情無關,雖惺惺相惜,但無關風月。也許更加簡單:不過是你生於洛陽,我葬在香山。

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感謝與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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