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英國語言政策看語言保護工作

《語言戰略研究》公眾號近期推出「語言文字中青年學者出國研修項目」專題，主持人陳長書、鄒煜。敬請關注。

語言文字中青年學者出國研修項目實施情況彙報在北京語言大學舉行

從英國語言政策看語言保護工作

北京華文學院李春風

作者按：赴英之前，同門戴宗傑提議，我們要成立一個研究小組，多關注調查英國的語言生活、語言保護等問題。讀博期間，我們就經常跟隨導師戴慶廈教授奔赴各少數民族地區做語言國情調查，宗傑還曾在語信司協助管理語保工作，對這方面內容相當敏感。在英期間，我承擔的語保子課題工作也貫穿了整個謝村求學三月，提起語保，別有一番親切。因此，我們團隊一直在關注、對比、思考中英的語言保護工作。三個月時間很短，我們每天忙於汲取新知識、學習新方法；三個月時間很長，足夠影響我們今後的成長之路，我們將用很長很長時間消化、回味。本文是在2017年1月16日北語會議發言稿基礎上整理而成。今天，我不想作為一個研究者，而想像朋友一樣，從我們關注的內容，為大家轉述我們的所見、所聞、所感。

一、英國的語言政策

英國鮮有顯性的語言文字法律法規，其語言政策大多通過教育、移民等政策實現。如倫敦大學教育學院李嵬教授在講座中談到 「英國考試要用英語，威爾士的官方考試也必須用英語」。16歲以上不同語言背景的英國學生可以申請參加GCSE（相當於中考)或A-level（相當於高考）考試。GCSE（General Certificate of Secondary Education）是英國學生完成第一階段中等教育會考所頒發的證書，成績將被作為A-level甚至大學錄取的參考。通過參訪愛德華國王七世中學（King Edward VII School）、埃克金頓中學（Eckington School）、雪埠中文學校，我們了解到能夠為學生提供GCSE考試語言輔導，成為學校被考量因素之一。這也是國家政府層面對多語生態的保護。

參觀愛德華國王七世中學（King Edward VII School）

埃克金頓中學（Eckington School）的孔子課堂

雪埠中文學校

英語沒有標準語，英國的語言生活呈現多樣性的特點。如倫敦有300多種語言，謝菲爾德街頭混雜各種英語方言。有的方言英國人自己聽起來也費勁，但這不影響英國政府、民眾完全開放包容地接受這一現狀。

英國語言政策的出台有的是政府行為，有的是民間組織推動。謝菲爾德大學孔子學院陳莉莉教授介紹說，「高教委員會、中學教師委員會」等協會都可以向政府提交報告，政府成立一個臨時委員會，有比較成熟的體系。英國理啟蒙大學張新生教授也說，《歐洲語言共同參考框架和外語能力標準》的推出前後用了十年。類似政策的出台一般是政府先立項，大量調研論證後，向政府提交報告。

二、英國各地區的語言現狀和語言保護

英國允許各地根據實際情況制定本地區的「語言政策」。歷史上，蘇格蘭、威爾士及北愛爾蘭的歷史發展背景不同。蘇格蘭享有很大的自主權，在教育體制和理念上與威爾士有較大差異。

（一）威爾士的語言復興

威爾士語保護突出表現在語言教育、城市語言景觀等方面。張新生教授說「威爾士語從『語言復興或修補』來說還是很好的」。

1.歷史情況：威爾士語作為一種少數民族語言曾被嚴令禁止，在學校說威爾士語的學生會被體罰，人們一般都在城鎮說英語，只有在鄉村才說威爾士語。《聖經》被翻譯成威爾士語，父母通過送孩子去教堂學習《聖經》使孩子保持學習威爾士語，這對威爾士語的保存起了重要作用。第二次工業革命時期，隨著大量英國工人湧入威爾士，英語開始流行，威爾士人開始使用威爾士和英語雙語，只有教堂仍使用威爾士語。20世紀威爾士語面臨瀕危。1925年威爾士詩會上成立了威爾士黨，目標是推廣威爾士語。經過努力抗爭，威爾士有了威爾士語的廣播節目和頻道，後來又有了威爾士語電視頻道，而且威爾士語言可以作為法庭抗辯語言使用。

2.現實情況：2010年，威爾士出台了The Welsh Language Measure。這個文件確認了威爾士語和英語的官方地位，提供公共服務的語言權力，促進了威爾士語言服務範圍的擴展，也使企業對雙語人才的需求增大。現在，威爾士使用威爾士語和英語雙語已經成為常態。

我們實地考察了威爾士人的語言生活。在威爾士大街小巷的公共區域，都能看到威爾士語，很多當地人都用威爾士語聊天。但我們也觀察到，所到之處老人比例更多。露西·休斯（Lucy Huws）女士介紹到，很多威爾士年輕人喜歡到大城市工作，而且年輕人的威爾士語能力有下降趨勢。她說雙語人能獲得更多就業機會、更高的薪資，提高認知能力和創新能力。

學校教育方面，有沉浸式威爾士語言學習幼兒園，畢業的孩子一般選擇進入Welsh Medium School小學部，進入中學部的人數比小學少一些，但都是逐年增長；繼續教育也融入了威爾士語教學，主要是在零售和商業，農業、園藝和獸醫，貿易、管理和法律學科；高等教育階段也有部分課程全部或部分使用威爾士語講授，學生所在學校沒有威爾士語教育的可以通過校級聯合跨校選課。

3.發展趨勢：威爾士聖大衛三一大學的露西·休斯女士認為，語言保護取決於年輕人。從長遠看，威爾士語會出現更多弱化甚至瀕危，中央政府能給地方政策更好，但很難。這樣看來，能否吸引年輕人使用民族語言，是該語言是否有生命力的重要指征。

威爾士聖大衛三一大學的露西·休斯女士在授課

威爾士語景觀

（二）蘇格蘭的語言瀕危

謝菲爾德大學的吉布森·弗格森（Gibson R. Ferguson）教授在講座中介紹道：蘇格蘭有90%以上的人都會說英語，真正說當地語蓋爾語的只有8萬多人，分布在蘇格蘭西北部，佔總人口不到20%，並不多。我們在蘇格蘭愛丁堡、高地等地考察時，看到雖然很多公共區域的指示牌或廣告牌有蓋爾語，但實際交流中很少聽到。同行學員上海外國語大學林皓博士曾在蘇格蘭留學。據他介紹，蘇格蘭說蓋爾語的人不多，特別是作為母語的更少，高地地區說蓋爾語的人稍多一點。近年，蘇格蘭政府也意識到這一問題，開始呼籲為蓋爾語立法，制定一系列保護措施。這與弗格森教授介紹的情況一致。

弗格森教授與同學們合影

露西·休斯女士在回答如何看待威爾士與蘇格蘭語言政策不一致情況時，談到：蘇格蘭情況與威爾士不同，不適宜使用統一政策。如果統一政策，個體的利益就被忽略，容易「被代表」。此外，因為都有本地化需求，研究團體也應該與當地研究機構合作。

三、英國語言政策對語言保護工作的啟示

（一）維護語言生態多樣性，協調諸多問題

1993年《馬斯特里赫特條約》第三章「教育職業培訓和青年工作」中第126條明確號召成員國尊重文化和語言的多樣性。張新生教授認為，統一和多樣是語言21世紀發展的趨勢。語言保護是維護語言生態多樣性的最主要手段，涉及民族經濟、政治、文化、權利和認同等諸多問題。

1.「語言保護是經濟問題，也是政治問題」

很多授課專家都表達了「語言保護是經濟問題，也是政治問題」的觀點。張新生教授說英國的語言政策與歐盟政治一體化目標完全一致。歐洲的語言政策與政治密切相關，其產生目的在於服務歐盟的政治目標，而政策的根本目的是經濟。經濟槓桿對語言、語言教育等產生的後果影響非常驚人。

2.語言保護中的語言權利

歐盟語言政策的三大支柱是人權、民主、法制。少數民族語言權利是作為人權出現的。語言權利包括個體權利和集體權利。集體權利可能是損害個體權利的。如弗格森教授說，歷史上，英國曾對威爾士語言的管理有過激行為，這就是集體權利損害了個體權利。英國因此產生負罪感，並在後來花了很大力氣進行語言保護。

3.語言保護與民族認同

民族語言的衰退和消亡關係族群的身份認同。弗格森教授認為，蘇格蘭與英國政府的矛盾，語言並不是主要問題，因為蘇格蘭人都說英語，但他們有不同的身份認同。露西·休斯女士則以澳大利亞毛利人和美國土著人本土語言流失情況為例，認為本土語言的流失是導致本民族文化流失的主要原因，而本民族文化的流失會使人們失去身份認同，造成自卑、酗酒、暴力、自殺、吸毒、家庭破裂、不信任政府、犯罪率等一系列社會問題，要解決這些社會問題政府需要付出高昂的代價。

（二）客觀看待語言發展變化，遵從民族意願

歷史上，很多物種因為自然環境或人類肆意捕殺而瀕危、滅絕。與之相似，很多語言也面臨這樣的衰退和瀕危。我們是不是要等到消亡了以後再扼腕嘆息、譴責？應如何看待語言瀕危與語言復興？可以控制消亡的腳步甚至可以復興嗎？又怎樣理解「語言保護是一種奢侈的行為」呢？

為此，我曾向弗格森教授提出一些關於語言保護與民族經濟發展是否矛盾、是否有語言復興的必要性等問題，弗格森教授的所有回答都在強調和圍繞一句話——「遵從本民族意願」。他說：語言復興是語言政策規劃的重要一部分，語言有沒有復興的必要應該由本語人自己決定。中國西南部一些地區的民族對語言不那麼重視，很多是自願的。對語言復興有要求的人，政府可以給一些支持，包括經濟、教育方面的。世界各國都有相似之處，但有些國家情況很微妙，如法國、義大利等國家往往摻雜著民族情緒，有的不一定是積極的。

調整語言顯性政策與隱性政策，建立政治文化底線，甚至實現經濟利益，這需要政府、學者、民間三股力量的合力，才能做好語言保護及相關語言政策的制定工作。

（三）重視語言保護三要素，有效利用各種資源

從現實情況看，一些瀕危語言再進入日常生活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得以保存的驅動力是什麼？單靠民族主觀意願是否能獲得可持續性的復興？張新生教授認為少數民族的語言保護有「主觀願望、現實環境、生存條件」三要素。主觀意願是語言保護的意義價值所在，也是重要前提；現實環境和生存條件既是獨立的，卻又難以分割，可有效利用各種資源，提供語言保護的生存條件和環境，進行語言資源的開發利用等。具體表現為可持續性發展的語言政策、支持實際的行動計劃、為了促進語言學習的獎勵等。

我國政府層面的各項語言保護工作已開展十餘年，取得的成就舉世矚目。尤其是從2015年開始實施的「語保工程」，這是一個開展語言保護工作的最好時代，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能成為「語保工程」大軍中的一員，我感到驕傲、自豪，同時也有強烈的責任感。

在此，深深致謝國家語委語信司、國家留學基金委、謝菲爾德大學孔子學院為我們此次研修提供的所有支持和服務。我們將懷揣感恩之心，砥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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