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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穆先生對宋朝存有偏見,我來提起反駁意見

錢穆先生於我個人的讀史經歷而言,有重大意義。我少年時多讀魯迅、柏楊雜文,對中國歷史、對傳統文化持一種反傳統的淺薄啟蒙主義立場。直至年歲漸長,對國史了解漸深,此時讀了錢穆先生的《國史大綱》、《中國歷代政治得失》等著作,才慢慢將自己的歷史觀扭轉過來。

錢先生的歷史觀,總而言之,可以總結為他在《國史大綱?引論》提出的幾句話:自稱知識在水平線以上者,應該對本國已往歷史略有所知;對本國歷史略有所知者,應該對本國歷史心存溫情與敬意;對本國歷史心存溫情與敬意者,至少不會對本國歷史抱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有此歷史觀之國民漸多,國家乃有向前發展之希望。

我對國史之情感與看法,受錢先生這一史觀影響頗深。但有意思的是,我的歷史關注點放在宋代,這幾年也寫過不少鼓吹大宋文明成就的文章;而錢先生對於宋朝體制的評價卻是極低,他認為,若從政治制度上來看,宋朝是最沒有建樹的一個時代,不但毫無建樹,而且比之唐朝退了幾步。

比如錢先生認為,「宋代的相權,較唐代低落得多」,因為漢唐時屬於宰相的幾項職權都被分割出去,比如軍權劃給樞密院,財權劃給三司,而「相權低落之反面,即是君權提升」。錢先生還認為,宋朝的台諫權出現了退化,因為「諫官台官漸漸變成不分。台官監察的對象是政府,諫官諍議的對象還是政府,而把皇帝放在一旁,變成沒人管。做宰相的既要對付皇帝,又要對付台諫,又如何得施展?」

坦率地說,我對錢先生關於宋朝政制的這兩點評判,都無法同意。

錢先生說宋朝宰相的軍權被樞密院分割、財權被三司分割,倒是屬實。不過,請注意,北宋元豐改制之後,三司便撤銷了,財權又收歸宰相之下的戶部;宰相與樞密院分掌國政、軍政的體制儘管延續至宋末,但這一權力分割只是就承平時期而言,戰時,按宋朝慣例,宰相可兼轄樞密院,或者樞密院要向宰相報告工作。更重要的是,宋代宰執團隊的權力遠比漢唐宰相穩定,漢唐的宰相法定權力常常被帝王或其非正式代理人(如皇帝近臣、宦官、外戚、后妃)侵佔,而這樣的事情在宋代則幾乎沒有發生過。事實上,南宋可是出現了一大串相權的,如秦檜、韓侂胄、史彌遠、賈似道。可見宋朝宰相制度的問題,並不是相權被分割了,而是相權太大了。

宋人強調,君主不可侵奪宰相之職權,用朱熹的話來說,君主與宰相「各有職業,不可相侵」。君主若侵佔政府之職,則將受到群臣抗議:「今百司各得守其職,而陛下奈何侵之乎?」君主當然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最高的權威,不過從宋真宗朝開始,宋代出現了君權象徵化的趨勢,並漸漸形成了君主「統而不治」的慣例 。在傳統君主制下,最大的權力莫過於制詔。宋朝的詔書雖然名義上皆出自君主,但一道以皇帝名義發出的詔書,必須有宰相的副署,才得以成為朝廷的正式政令。詔書若無宰相之副署,則不具備法律效力,用宋人的話來說,「不由鳳閣鸞台,蓋不謂之詔令」;「凡不由三省施行者,名曰『斜封墨敕』,不足效也」。

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錢穆先生所稱宋代「相權低落、君權提升」,是不合史實的。

宋朝的台諫制度也絕非如錢先生所言:「不為糾繩天子,反來糾繩宰相」。兩宋之世,「人主以為是,台諫、給舍以為非;人主以為可,台諫、給舍以為不可」的情形,並不比其他朝代少見,甚至在台諫壓力下,君主不得不修改詔書,如仁宗朝初期,因皇帝年幼,由劉太后垂簾聽政,劉後的姻親錢惟演「圖入相」,監察御史鞠詠極力反對,說「惟演憸險,今若遂以為相,必大失天下望。」錢惟演仍不死心,鞠詠便跟諫官劉隨說:「若相惟演,當取白麻廷毀之。」意思是說,如果太后真的任命錢惟演為宰相,那咱們就將除拜宰相的詔書(白麻)當廷撕毀。惟演聞之,只好灰溜溜走了。

不過,宋朝台諫官確實也將太多精力放在「糾繩宰相」上,以致有時候出現諫垣與政府勢同水火的局面。但這應該放在「君權象徵化」的背景下來看待。正因為君權象徵化,執政權操於宰執之手,才需要強化台諫對於宰執的獨立性與制衡之權,否則,整個權力結構便會的的失衡。而從南宋屢屢出現權相權攬朝綱的情況來看,可以說,宋朝宰相受到的制衡還遠遠不夠。

作為錢穆先生的追隨者與尊崇者,作為一名宋史研究者,我不能不說錢先生對於宋朝心存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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