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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願下輩子,還能做你的女兒

只願下輩子,還能做你的女兒

只願下輩子,還能做你的女兒

作者:蘇小旗

01

鍾藍剛跟眼前的老太太問完路就後悔了。

問誰不好,非得問一個鬼。

鍾藍開始有點怪自己的疏忽。醫院陰氣這麼重,她實在應該把右眼閉上找准人再問的。

鍾藍有陰陽眼,右眼陰,左眼陽。也就說左眼看到的是人,右眼同時睜開,世界上的「人」就多了。

說那老太太是「鬼」,也不確切。靈魂不是鬼,所以中陰身也不是鬼。中陰身是指人死到投胎之間這個過程中的狀態,鬼則是死後不肯投胎的一種狀態。

每個中陰身都是有投胎時限的,這個時限就是死後的四十九天。

這期間,每七天就有可能轉世一次,隨業而去,隨念而去,或隨習氣而去,總之絕大部分中陰身都會在這四十九天各歸其道,只有少數執念過深或怨氣難消的中陰身會拒絕轉世,最終淪為鬼道。

鍾藍從來不招惹他們,相反,有時會心懷憐憫,若是心事已盡,塵緣已了,沒有人願意錯過轉世的機會,繼續在人間孤獨地漂浮遊走。

所以鍾藍對於自己右眼所能看到的那些,從來不怕,也沒覺得有什麼稀奇。

就像路邊擦身而過的路人一樣。各走各路,各奔前程。

02

鍾藍想到醫院探望生病的父親,一時間沒找到病房,於是找人問路,就問到這麼個老太太。

那老太太坐在病房的走廊里,見到有個姑娘跟自己說話,驚喜極了。

甚至眼角滲出了淚花。

「姑娘,我們倆有緣啊!」老太太說。

鍾藍閉上右眼,好吧,長凳上空無一人。

鍾藍裝作四處張望地說:「我覺得我們倆應該換個地方,要不人家看我在這兒自言自語,會以為我神經不正常。」

她們來到安全的樓梯轉角。

鍾藍問她:「您是想知道自己因為什麼去世的嗎?」

老太太說:「不,我知道,我是得了胃癌。」

鍾藍有些納悶,說:「胃癌也算壽終正寢了,您怎麼還留在這裡呢?」

老太太說:「雖然我患了胃癌,但我並不是因為胃癌而死。我跳樓自殺了。」

鍾藍心裡怔了一下,知道老太太找到她,大抵是因為生前還有未了的心愿。

果然,老太太是希望鍾藍幫她找到自己的家人,她想說幾句告別的話。

鍾藍心裡默默罵了一句髒話。

雖然自己從小到大遇到過很多鬼魂,也從來沒有被鬼魂害過,但半年前因為幫助一個年輕的鬼魂差點導致自己被折騰死——再不是鬼,可也不是人啊,幫得多了,或者幫得久了,多少會損耗自己的陽氣,還不允許我自私一點嗎?鍾藍心裡想。

她委婉地拒絕了老太太,老太太欲言又止,鍾藍安慰了她一下,便去探望自己的爸爸了。

從病房裡出來後,鍾藍發現,老太太不吵不鬧,有些膽怯又固執地跟在她身後,一直跟她回到家裡。

03

鍾藍剛開門進房間,老太太就對她說:「姑娘,麻煩你幫我也開一下門。」

鍾藍說:「啊?你不是可以穿牆嗎?」

是啊,雖然靈魂在鍾藍看來與常人無異,但畢竟是靈體,比如走路的時候雖然儘力雙腳著地,但其實還是漂浮在空中;比如可以穿越障礙物——除了金剛座和母體的子宮外,意念所到,無所不至。

So,老奶奶,您穿牆不得了,為啥非得讓我給你開門?

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才不想活得像個靈魂一樣,從門進去,讓我會覺得自己還是個人。」

這真是一個矯情的靈魂啊!

鍾藍給她開了門,然後裝作看不見她,該幹嘛幹嘛。

她玩電腦,老太太說電腦傷眼睛,看時間久了不好;

她玩手機,老太太說手機太小更傷眼睛;

她脫掉襪子,老太太說天氣涼了,寒從腳入,得注意保暖啊,現在年輕不覺得,將來老了就有苦受的;

她啥也不幹了,躺在床上,老太太說你怎麼這麼瘦啊?肯定是平時不好好吃飯,小姑娘,有點肉才招人喜歡。

鍾藍覺得自己要瘋了:這是領回家一個媽嗎?

鍾藍就這樣躺在床上,望著黑乎乎的天花板,老太太就坐在床邊跟她嘮叨。

最後鍾藍說:「打住!我說如果——我該怎麼稱呼您?」

老太太說我姓何。「何奶奶,這樣吧,如果你不再嘮叨,讓我睡個好覺,我幫你的事,咱們就好商量,行嗎?」

何老太太連忙說:「好好好,我這真是嘮叨習慣了,你睡,我不煩你,你好好睡。」然後就起身站在床邊看著鍾藍,不再說話。

然而她沒過多久,就再次開口對鍾藍說:「姑娘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慢慢就能睡著了。」

「啊……天……」鍾藍閉上眼睛,隨即轉過身,背著何老太太,雖然不耐煩,卻還是點了點頭。

04

解放前的浙江白水洋鎮有一戶人家姓何。

何家小門小戶,有一艘貨船,走些貨物,於是相比於其他漁民,生活富庶許多。

何家獨子何大良十八歲了娶了媳婦郁芳,何大良勤懇本分,郁芳儉樸持家,日子越過越殷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何大良夫婦始終不能得個一男半女。

不是不能生。他們先後有過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但怪就怪在,兩個孩子都在五歲生日前就夭折了。

為了能生個留得住的孩子,郁芳婆婆帶著她瞧遍了附近的神婆神漢,吃過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最後終於得了個女兒,取名何鳳暖。

何鳳暖一路平安長到五歲,還沒等何大良夫婦為女兒能夠度過五歲這個坎而高興的時候,村裡鬧了一場可怕的瘟疫。

這場瘟疫死了許多人,包括何大良,郁芳和女兒也同樣受到感染。

也許全家都逃不過這場劫難了,郁芳心中悲涼地想,但她實在不甘心。先不說自己先前一兒一女全部早夭,就是現在這個女兒還這麼小就要跟隨大人一起奔赴黃泉路,無論如何也不能令郁芳安心。

郁芳到寺廟許願:若女兒能夠平安活下去,她願以速死來還願。

佛祖大概是同意了。一個月後,郁芳在把女兒交給要好的姐妹後,命喪瘟疫,而後不久,小鳳暖竟奇蹟般地痊癒了。

養父母視小鳳暖如己出,只是解放沒多久,何大良留下的那隻貨船便充了公,養父母帶著小鳳暖回到了老家安徽歙縣鄉下。

小鳳暖從那時開始懂得什麼叫窮苦人的生活。

她需要跟父母下地插秧,小小的人兒常常陷在泥地里拔不出來腿;她需要學會分辨野菜,學會腌鹹菜;她需要學會漿洗和縫補衣裳。

養父母不是不心疼她,但她知道,如果沒有養父母,她如今能不能活在這世上都不一定。雖然她常常會想起自己的媽媽,常常想得躲在深夜破爛的被子里哭。

養父母也曾省吃儉用供她念了幾年的書,但她的讀書生涯由於三年自然災害的到來不得不中止,捱過那段最難的時光後,鳳暖長成了大姑娘。

當有人開始為鳳暖說媒時,鳳暖只有一個要求:她要到徽州城裡去。

她不想再生活在農村了,所以她嫁給了余宏德。

鳳暖嫁過去的時候,余家連個像樣的婚房都沒有。公爹身體不好,下面還有小叔小姑。余宏德做苦力賺的錢要養活一大家子,而一大家子的生活都需要鳳暖打理。

鳳暖要強啊,家裡家外縫洗漿補,都毫無怨言地擔起。

她只對一個人有怨言,那就是她的男人余宏德。

05

余宏德既魯莽又邋遢,走路雙腳生風,吃飯狼吞虎咽,上床呼嚕震天。

鳳暖懷孕的時候還撞見過一次余宏德跟工地上的做飯女工抱在一起,當時覺得又氣又恨,後來上了年紀,其實就知道男人也就那麼回事兒,年輕力壯的余宏德,沒有女人怎麼熬得住。

但鳳暖拿得住余宏德,因為余宏德知道,只有在鳳暖嫁過來後,這個家才終於像個家。鳳暖說啥是啥,怎麼嘮叨也不回嘴,看不上他也不生氣。有時鳳暖越想自己嫁給他越覺得委屈,嫌棄余宏德又窮又不通情達意,就會自己哭一場,余宏德也不會哄,就邊上陪著,任由鳳暖邊哭邊嫌棄。

鳳暖生了兩個兒子,之後在公社當記賬員,後來又到工廠當會計,把公爹和養父母伺候到終老,把兩個兒子養大,然後她就老了。

余宏德基本沒怎麼變,還是那麼魯莽邋遢。鳳暖依然嫌棄他,他也依然不介意。

大兒子大學畢業後就到合肥工作了,二兒子沒考上大學,一直在徽州開計程車,自己攢了點錢,何鳳暖再給湊了些,買了個六十幾平的二手房。老二結婚後,媳婦從懷孕生孩子都是何鳳暖照看,雖然婆媳間有多少會有些摩擦,總體上來說也算過得去。

春節的時候大兒子一家三口回來過年,說公司發了員工家屬體檢的福利,出了正月何鳳暖跟余宏德就去了合肥體檢,結果一輩子抽煙的余宏德啥事兒沒有,何鳳暖卻被查出來得了胃癌。

大兒子和二兒子都出錢給她治病,醫療保險也可以報銷一部分。但何鳳暖知道,兩個兒子都不容易。

大兒子生了兩個孩子,二兒子本來經濟條件就不好。把所有錢都花在這把老骨頭上,何鳳暖很傷心,也很愧疚。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孩子和老伴的拖累,早晚都是死,不如減少大家的負擔。於是她趁著沒人注意,從病房的窗戶跳了下去。

鍾藍聽得出,何老太太哭了。

其實她也哭了,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背對著何老太太默默流淚。

何老太太嘟囔著:「這是睡著了吧?好好睡吧,我也夠打擾你的。」

鍾藍明明知道何老太太一直站在她床邊,卻前所未有地覺得安心。那一夜,她睡得出奇地沉。

06

第二天早上鍾藍問何老太太家在徽州具體什麼位置時,她明顯看得出何老太太的眼角泛起了激動的淚花。

鍾藍坐上大巴,一路顛簸到了徽州。何老太太一直陪在她身邊,依然免不了一路嘮叨,一會兒嫌她穿得太少,一會兒嫌她買了太多零食。

鍾藍十分無奈,又不能還嘴,一個人坐對著空氣說話,還不得把全車的人嚇瘋?她只能戴著耳機假寐。

何老太太帶鍾藍去的,是自己的老宅子。

那是一間十分破舊的房子,室內陰冷昏暗,鍾藍見到了何鳳暖的老伴余宏德,果然,他跟老何太太說的沒有兩樣,與這破舊的房子十分般配。

何老太太的兩個兒子都在。今天是何鳳暖的七七。

鍾藍說,何鳳暖讓我帶話給你們。

病在床上的余宏德和兩個兒子愣住了,剛想問鍾藍是不是想騙錢的時候,鍾藍叫出了兩個兒子的乳名。

爺仨個明顯有些蒙了:一個二十幾歲的姑娘,居然會知道兩個大男人的乳名。

鍾藍說:「宏德啊,我這一走,你是越來越邋遢了,以前還想著就這麼伺候你一輩子自己太不甘心了,現在怎麼反而覺得有點兒心疼了呢?不過也沒什麼好後悔的,我活著,也是你們的拖累,反正早晚都得撒手,不如讓你們活得輕鬆些。宏德啊,跟你一輩子,動過一百次離開你的念頭,一次都沒行動。你也別怪我,誰年輕時還沒個兒女情長的盼望,你這輩子,不比我容易,苦沒少吃,罪沒少受,還得忍受我的嘮叨和嫌棄。」

鍾藍又說:「老大,你別怪你弟弟,他一點兒錯都沒有,他們兩口子把我們伺候得很好,是媽自己不忍心再拖累你們。還有,老二,你告訴你媳婦,媽謝謝她給媽誦那麼多遍《地藏菩薩本願經》,迴向我也收到了。你說媽謝謝她,要是沒有她,媽這個自尋短見的人,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以前媽小心眼的地方,讓她別記恨。」

鍾藍停頓了一會兒,望向身邊,接著又說:「挺好,都挺好。今天是我在陽世的最後一天,我得趕到望鄉台看你們最後一眼,然後就走了,因果轉世,放心,媽不是惡人,雖然入不了天道,也不至於墮畜牲道,放心。媽得走了,最後一天,不走不行了。宏德啊,我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別記著我的不好,這輩子能跟著你,我知足了。但願來世咱們還有緣。」

爺仨愣在原地,眼見著鍾藍對著身邊的空氣說著什麼,然後起身道別。

離開余家後,鍾藍對何老太太說:「何奶奶,你讓我幫的忙,我都完成了。你安心上路吧,錯過時辰就麻煩了,我不能再送你了。」

何老太太前所未有的輕鬆,對鍾藍說:「姑娘,謝謝你。你的善良讓你得到了這樣的福德。」

然後何老太太眼神安然地望著鍾藍說:「姑娘,你也早點走吧,你在陽世逗留了十五年,終是要轉世重生的啊。」

鍾藍愣住了。

07

鍾藍還是四個月大的胚胎時,她父母因為知道懷的是個女孩,曾經三次想把她打掉。

第一次去醫院的時候,自行車在路上爆胎;第二次去醫院的時候,鍾藍爸爸突然加班沒能趕回來;第三次終於到了醫院,負責人流的醫生正好請假,而鍾藍媽媽懷孕月份,不能藥物流產。

算了,鍾藍爸爸說,這麼看來,這孩子奔著咱們來,確實是有緣啊,也不管是男是女,留下吧。

於是幾個月後,鍾藍出生了。

父母對鍾藍很是鍾愛,什麼男孩女孩,之前的想法早被拋諸腦後。

他們意識到鍾藍有些異常,是在她兩歲剛開始說話時。

那天參加喜宴,見到新娘,鍾藍就扭著跑了過去,指著新娘的肚子說:「弟弟,弟弟。」

新娘被嚇了一跳。她是奉子成婚,但這件事,除了自家人,並沒有其他人知道。

後來新娘果然生了個男孩。

家人沒有聲張鍾藍的異處,只是她做中醫的爺爺出診時,常常會讓鍾藍坐在身邊。

她的右眼,可以看得到眼前人的五臟六腑。雖然她對人體與醫術絲毫不懂,卻也能幫上爺爺一些忙。

直到五歲,鍾藍家門前修路,她失足跌入窨井,被救出來時,已經彌留。

鍾藍的爸爸抱著她哀慟落淚。鍾藍勉強抬起眼皮,對爸爸說:「爸爸,我終於放心了,我走了以後,你和媽媽就可以要個弟弟了。」

媽媽懷著她去打過三次胎的事情,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從來沒有。

爸爸悲痛得萬箭穿心、號啕大哭,聲音穿過幾條街,聽著傷心,聞者落淚。

此後鍾藍父母一直未育。

也許是因為鍾藍的出生的確奇異,也許是因為她之前幫爺爺坐診救人攢下了福德,此後十五年,她一直以中陰身的形式陪伴在父母身邊。

她以「人」的身份「活」了十五年,她從不穿牆,不動用意念行路;她不去望鄉台,不過奈何橋;她沒有墮入鬼道,也沒有成為地縛靈。

相反,她一直在人間,為那些心有挂念的靈魂提供幫助,助他們了結這一世未完成的心愿。

「姑娘,你的善良回報你的福德,讓你能夠陪伴在爸爸身邊。」何鳳暖說。

她的媽媽已經去世,爸爸一個星期前出了嚴重車禍,在醫院裡靠儀器維持著。

是的,鍾藍知道,她的確該走了。

08

意念一動,幾千里路便已走過,鍾藍伏在爸爸身邊。

「爸爸,你一定知道,我一直在。」鍾藍說,「媽媽已經走遠了,我送她過瞭望鄉台,過了奈何橋。她知道,我會陪著你,她很心安。

爸爸,其實我們馬上就會相聚,只是因為我等到了點度我的那個人,所以我先走一步了。

爸爸,謝謝你曾經給我的生命。只願下輩子,還能做你的女兒,咱們有始有終。」

鍾藍眼含淚水,輕柔地看著爸爸,輕輕撫著他的眼角。

那裡有爸爸流下的淚。

只願下輩子,還能做你的女兒

作者簡介:蘇小旗,東北女子客居江南,憑心生活,聽心寫字,篤信「乍見之歡不如久處不厭」,喜歡一切需要花費時間完成的東西,是為情意。公眾號:蘇小旗。ID:huanyan-su。原標題《只願來世有始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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