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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門38年弟子談饒宗頤:他是一個非常乾淨的「純品」

2月7日,饒宗頤老先生離世的第二天,香港依然有些清冷。本來在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2月23日才結束的饒宗頤作品展覽成了他遺世的悼念展。

公開的悼念活動要等到本月28日,所以不少香港市民自發來到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觀展表達哀思。展覽簽名冊上臨時加了「永遠懷念饒教授」的字樣,這兩天聞訊而來的人在上面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據了解,鐃公將於2月28日出殯。

昨日的香港媒體集體用了相當大的篇幅對饒公離世的消息進行了報道,不能到現場的全球各界人士都以電話、郵件和信函等形式進行弔唁。

追隨了饒宗頤老先生38年的弟子鄭煒明,是陪伴饒公時間最長的一位學生。昨日,他選擇在饒宗頤學術館內講述與恩師38年的情誼,以此來表達自己的緬懷之意。

文、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杜安娜

2月7日的香港大學內依然人聲鼎沸,與主校區的喧囂相比,偏隅一角的鄧志昂中文學院則靜謐而肅穆。饒宗頤學術館便位於這棟安靜大樓的一樓。

這棟樓並不好找,不過這兩天來打聽學術館的人多了,一位數學系教授告訴記者,他已經給不少人作了嚮導,這位喜歡研習書法的教授,總是熱心地把問路人帶到目的地。

按了門鈴,中文學院有老師出來開了門。鄭煒明博士正儒雅地站在饒宗頤學術館展廳內,仔細欣賞著老師饒宗頤先生的作品,追思多年的師生情誼。

鄭煒明(站)是追隨了饒公公時間最長的弟子,照片拍攝於2009年2月19日(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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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少年心中「神話」

今年是鄭煒明花甲之年,也是他追隨饒宗頤老先生的第38個年頭。他對自己的學術生涯做了一個獨特的比喻:「對於學文的人來說,40歲還是孩子,60歲才算成人,才是學術能力成熟的開始」。對鄭煒明來說,恩師饒宗頤老先生在將自己的學生培養成人後,就選擇了離開。

在鄭煒明看來,或許自己的前60年的人生,恩師就像一位「總導演」,「一生中若干重要的轉折點,都是在老師的點撥下實現。」即便現在鄭煒明是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高級研究員、副館長、山東大學中國史博士生導師、中國詞學研究會常務理事,他依然保持著那種在老師面前虛心謙卑的氣度。

鄭煒明與饒公的緣分,說起來要追溯到高中時代。鄭煒明高中時代的啟蒙老師正是饒公的學生。老師在課堂上一次偶然的機會介紹了饒宗頤。當時,鄭煒明還只是一個高中生,對饒公的學術研究還不甚明白。好奇心驅使他到學校的圖書館去尋找。

「上世紀70年代,在我的高中圖書館就只找到一本饒先生的書——《楚辭地理考》,說實話沒看明白。」不過,年幼的他還是看明白了一點:「裡面很多內容是與錢穆先生論爭的。」

這本書對鄭煒明的意義是顛覆性的。當時錢穆先生同樣著有一本書也叫《楚辭地理考》,他記得:「當時錢先生對我們來說是神一般的人物,大學入學考試錢先生的書是必讀必考的。」而饒公的這部作品,對他來說,「意味著打破神話」,是一種「解放自我」。

饒宗頤人生中重要的信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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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處方式非常簡單

少年心中的景仰之情,對鄭煒明來說,是改變一生的開始。那個時候,饒宗頤老先生實際上已經從香港中文大學退休去了法國。 鄭煒明多方打聽,出國一年的饒宗頤老先生即將回到澳門東亞大學任教。

欣喜若狂的鄭煒明馬上拒絕了當時已經申請成功的歐美高校,單單報考了澳門東亞大學,喜滋滋地「等著開學,等著當他的學生」。

「這38年來,其實與饒先生的相處方式非常簡單,很多時候都是學術上相見」,鄭煒明說,饒先生對他一生的學術觀念影響至深。「首先是饒先生反對『專門化』,我們中國的學術實際上講究『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做學問要做『通才』。」

鄭煒明記得饒先生談到的邏輯是「反過來的」:「許多所謂的專家,實際上只知一點,根本不『通』,其實也不『專』。」鄭煒明覺得饒先生用自己的例證來說明了這一點:「他在所涉足的十多個領域,都頗有建樹。」

曾經有學者問到鄭煒明,「饒先生在哪個領域沒做過研究?」鄭煒明思考了好久才找到:「大概五四之後的近現代史和現當代文學。」

正是在這一觀念的影響下,鄭煒明覺得自己前面積累了三十年讀書的經驗,「有點觸類旁通的而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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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非常乾淨的「純品」

除了學術上的浸潤,在為人上,鄭煒明覺得饒先生對他的影響更是至深。「他是一個非常乾淨的人,人乾淨、心乾淨。用廣東話來說,是個『純品』。」

交往幾十年,鄭煒明沒在饒先生身上找到一絲「雜念」,「不論是名譽還是錢財」。鄭煒明說到,」我們大部分人都很難做到像他那麼純粹,總有雜念或者情緒。「

「當然,並不是說饒先生沒有情緒。但遇到再大的事,他也就不開心兩天。」鄭煒明說:「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一次院士的選舉當中,在投票的前一天收到一封舉報信,說饒先生的作品涉嫌剽竊。正因為這封信,饒先生的參選權被臨時『凍結』。」

後來調查自然證明了是他是清白的,不過那一屆他就失去了機會。鄭煒明說:「即便遇到這種名譽上的詆毀,他也淡然處之」。

「就在前幾年師母去世時,饒先生在夫人的靈堂看見我,招手讓我過去,就問了一句『佢搞定嗎』(她搞好沒?)」,鄭煒明回答「搞定了」之後,饒先生就回家了,「他是一個很能超越自己的人」。

在鄭煒明眼中,饒先生對學術鑽研的精湛,與他對生活的「馬虎」是一種鮮明的對比。鄭煒明想起一件事,「當年饒先生在香港大學任教時,學校需要他提供銀行戶口,給他發工資,他居然完全不懂,最後還是請一名旁聽生指點他去開了銀行戶口。」

鄭煒明覺得,「好在師母是一個理財的人,家裡才能順利『運轉』』。鄭煒明給饒先生做學生助理時,「每天晚上六點半陪著他看新聞,饒先生常常聽不懂,我們就再把重點『挑出來』再講一次,他才聽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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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十年整理恩師資料

「不僅是對人生的『單純』,他對中華文化的愛也是再單純不過。」鄭煒明說,在2000年左右,饒先生在北大的演講就提到了中華文化的文藝復興。

鄭煒明覺得自己對恩師的追隨,並沒有結束而是剛剛開始。在香港大學饒學中心,是饒宗頤先生的「資料庫」,鄭煒明組建一個小團隊,正在對這些資料進行整理和細化。

「初步估算,我們四個人只做這一件事,可能需要十年時間。」鄭煒明覺得身上的任務還很重。「目前我們人手比較緊張。因為做這件事需要一定的基礎和了解,還有些門檻。」鄭煒明覺得這件事不能著急,會「循序漸進」地做。

作為追隨饒先生時間最長的學生,鄭煒明總是被認為是最適合為他做評傳的人。「一部饒宗頤評傳沒有30萬字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從行政崗位上退下來,專心寫作。」在鄭煒明的人生的時間標尺里,從60歲到75歲,是文史學者的黃金15年,「我要把握好這個時間。」

全世界各界人士的

深切哀悼

林鄭月娥:

在2月6日上午,在饒宗頤位於跑馬地的家中,舉行了一場小型的追思會,香港特區行政長官林鄭月娥到場,她憶及自己有幸認識饒公多年,在過去十年於不同場合都得到其親自教誨, 獲益良多,謹代表香港特區政府向其家人致以深切慰問。她在筆記本上留言:饒公,我們永遠懷念您!

王志民:

2月6日上午中聯辦主任王志民也前往饒宗頤先生家中,代表中聯辦對其親屬表達哀悼和懷念。王志民表示:饒宗頤畢生學術耕耘不輟,藝術創作不止,文化傳承不斷,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弘揚者,一帶一路文化傳播的踐行者,是中華文化自信的表率,其學術造詣、藝術成就和國 家情懷受到廣泛稱讚,他是香港的自豪,也是國家的驕傲。

在留言中,他寫到:饒老仙逝,我們敬仰懷念。

James Watt:

學生James Watt的電郵中寫到:驚聞老師仙逝,悲慟不已。念數十年前在港大跟隨老師數載,所獲畢生受用,至今感激。國學之能夠在香港流傳下來,主要是選堂師一人之功,實是不朽之事業。專此致唁,尚祈珍重。

中山大學饒宗頤研究院:

乃學人,乃文人,乃詩人,乃百通之人,儒風一脈猶存,怎忍士林失泰斗;

為經學,為史學,為潮學,為四方之學,鴻著萬篇俱在,長教翰苑慟宗師。

饒宗頤文化館同仁:

哲人已逝,我們同仁不改初衷,努力辦好饒宗頤文化館,矢志弘揚中華文化,以饒公為楷模,啟牖來者,薪火相傳,為饒公「二十一世紀乃中華文藝復興」的倡言,而克盡己責,以慰饒公在天之靈!

李弘祺 Thomas H. C. Lee, Ph.D. 紐約市立大學榮休教授。

他的學問很大,許多人都說他是才子,言下之意是他生而有超人的才氣,學問得來毫不費功夫。我也曾經問他這一點。他馬上就對我說,決不是如此,他說他也是從抄卡片,不休不眠地讀書開始,唯此才能成就令人欽羨的成績。這一點令我非常折服。

哲人仙逝,而來者可追。我謹祝願饒老的成就能得到後人的踵續與發揚,替人類世界開啟更高的視野,替下一代的人們創造更美好的生命境界。

中國人民大學:

先生之學,日月同光;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值此南極星沉、天人同悲之際,中國人民大學全體師生再次向先生致敬。饒公安息,饒學不朽!

廣州日報機動記者部出品

編輯:李 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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