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目不識丁的小腳女人，是如何馴服大文豪胡適先生的？
（圖）胡適（1891年12月17日—1962年2月24日），原名嗣穈，學名洪騂
1
胡適在美國留學7年，師從著名實用主義哲學大師杜威，他學識淵博，在文學、哲學、史學、考據學、教育學、倫理學等諸多領域均有不小的建樹，26歲便被北京大學聘為教授。胡適還是新文化運動的健將，在思想上力求打破舊文化束縛，倡導自由、平等的胡適先生，婚姻卻極不自由，他遵從母命，娶了一位斗大的字認不了一籮筐的傳統女性。
胡適幼年父親早逝，母親獨力將他撫養長大，13歲那年，母親為他訂下一門親事，女方屬虎，胡適屬兔。胡適年紀漸長後也有過反抗的念頭，但母命難違，他不願意母親因為這件事傷心難過，而且江冬秀等了十幾年，他留學回來後已是28歲的老姑娘了，因而不得不與江冬秀完婚。
婚後，江冬秀侍奉婆婆，孝順得體。雖然她善於隱忍，但也絕非老實可欺。屬虎的她在家庭生活中比較強勢，將屬兔的胡適管得一生都沒了脾氣。結婚後第二年江冬秀從老家來到北平與胡適共同生活。
新婚燕爾，夫妻倆的感情還是不錯的，他們一起出入各大古董店，一起去前門大柵欄買東西、看戲。空閑時，就到便宜坊去打牙祭。夫妻倆形影不離，以至於胡適的得意門生唐德剛戲言：「胡適大名重宇宙，小腳太太亦隨之。」
江冬秀燒得一手好菜，每逢元宵節，端陽節，中秋節等佳節，江冬秀都要按照家鄉的風俗來做徽州菜。胡適就看著太太在廚房忙活，然後找些朋友歡敘，吃吃家鄉菜，感覺很是愜意。江冬秀還擅長做臘八粥和一品豆腐，都是胡適最愛吃的。
（圖）江冬秀（1890—1975），女，安徽旌德縣江村人，著名學者與文學大師胡適之妻。
2
胡適其實在美國留學期間有過愛慕的女神。在康奈爾大學讀書時，胡適與康奈爾大學的教授亨利毗鄰而居。教授的小女兒韋蓮司比胡適大六歲，他們一見如故，彼此留下了極好的印象。在胡適的心目中，韋蓮司是新女性的理想典範，認為她「人品高，學識富，極能思想，高潔幾近狂狷，讀書之多，見地之高，誠非尋常女子所可望其肩背」。
但因為韋蓮司是美國人，不大可能跟隨他回國，胡適又遵從母命，未敢與韋蓮司有更深入的接觸，兩人的感情適可而止。在胡適婚後二人仍有書信往來，不過只停留在精神層面上，韋蓮司可以算上胡適最遙遠又最貼心的紅顏知己了，對此江冬秀倒是很大度，沒有過分的干預。
對於嚴重威脅到她婚姻的曹誠英，江冬秀就沒有那麼客氣了。胡適和曹誠英是在自己的婚禮上認識的，曹誠英是胡適三嫂的妹妹，被請來為江冬秀做伴娘的。胡適對這位比自己小11歲的伴娘很有好感，曹誠英也很景仰大名鼎鼎的年輕學者胡適。此後，他們開始通信，曹誠英給胡適寫信，請求胡適指導她寫詩和修改詩作，兩人的愛情就此開始。
1923年4月，胡適到上海參加研究新學制課程起草委員會的會議。休會期間到杭州遊玩，順便看望當時已經離婚的小表妹曹誠英，兩人在杭州玩了五天，難捨難分，感覺彼此找到了知音。
胡適在煙霞洞的和尚廟租了房，曹誠英就以陪伴胡適養病為名，到煙霞洞與胡適同居一室，兩人開始堂而皇之的同居生活。對於胡適和曹誠英，很多新派人士舉雙手贊成，他們認為胡適和江冬秀屬於舊式婚姻，兩個人勉強在一起是很不人道的。
（圖）曹誠英（1902～1973.1.18）別字佩聲，乳名行娟，安徽績溪旺川人
江冬秀得知此事後，終於發威了。胡適剛回家，她便一聲「虎嘯」，把毫無準備的胡適嚇懵了。胡適連忙否認，江冬秀不依不饒，胡適只好如實招供，哆哆嗦嗦的把想要離婚的打算說了出來，江冬秀橫了臉，從桌案上抓起一把裁紙刀，對著兒子說：「不如我先殺了他再自殺，省得我娘倆妨礙人家討小老婆。」
胡適頓時嚇得臉都變了色，大喊：「冬秀，你可別胡來！」早有家佣過來一把搶走了裁紙刀，可江冬秀並不罷休，又抓起一把剪刀朝胡適扔了過去，剪刀差一點戳傷了胡適的臉，這一嚇，讓整日在文人堆里廝磨的胡教授好生膽寒，就差跪地叫姑奶奶了。
婚不離了，情卻難斷。經歷了這一番吵鬧後，胡適與曹誠英不敢明目張胆地在一起了，只得通過鴻雁傳情。可巧有一次，曹誠英的情書落到了江冬秀的手裡，信中說：「我們在這個時期通信，很要留心……糜哥（曹對胡的昵稱），在這裡讓我喊你一聲親愛的，以後我將規矩地說話了。」江冬秀大膽的把信拿出去讓人大聲的念出來，聽人念著肉麻的話，簡直氣瘋了。
她跑到屋裡將胡教授從床上拎了起來，打開大門，面對四合院里的左鄰右舍，大喊大叫：「你這個大學者大文豪像什麼話，人前人五人六的，背地裡拈花惹草，吃著碗里的，霸著鍋里的。你讓大家評評理，這麼肉麻的信是人寫的么？」弄得胡適臉上青一陣紫一陣。
由於江冬秀的潑辣，胡適知道他和曹誠英是到頭了。胡適畢竟是一個文人雅士，特別珍惜來之不易的名聲，自覺或不自覺地想要保持自己作為國人導師的形象，但這樣下去他大教授的名聲就要被敗光了，再說胡適又是個心軟，性格有些懦弱的人，因而江冬秀豁出去誰都別好過的勁頭算是徹底制住了他。
然而，江冬秀對曹誠英的恨並未釋懷。幾年後，曹誠英在四川談了個男友，有次，江冬秀在麻將桌上正好遇到了曹誠英男友的表姐，她便將曹誠英過去的事全都抖了出來，還把曹誠英罵了個狗血噴頭，那男子的表姐趕緊回家叫表弟退了婚。曹誠英受不了這個打擊，跑到峨眉山嚷嚷著要去做尼姑……
3
自此，江冬秀的大名和胡教授怕老婆的「新聞」，就這樣傳了出去。江冬秀甚至被好事的文人漫畫化，時人盛傳她潑辣如猛虎，怒吼如河獅。那些在家受氣的太太們，紛紛來請她拿主意。
梁實秋為了娶新派小姐，要與元配程季淑離婚，程季淑哭著來找江冬秀。英勇的江氏拍案而起，鼓勵程氏打官司，還自願出庭作證。等到法庭上判決時，江冬秀勇敢地邁著一雙小腳走上法庭去為程季淑辯護：你們做丈夫的都說自己是包辦婚姻的受害者，但你們為什麼要把自己所受的傷害全部轉嫁到女人身上，有什麼理由讓這些善良而柔弱的妻子成為失去丈夫、失去家庭的犧牲品？正是江冬秀強有力的辯論，最終使得梁實秋敗訴。此案轟動整個北京城，江冬秀的名氣一時不讓大學者胡適。
北大校長蔣夢麟，和元配太太離婚後，準備迎娶陶曾谷女士，特意邀請胡適做證婚人。江冬秀知道了，死活不讓胡適去，並說：「你要是去證這個婚，你就別想回來。」胡適苦苦懇求說：「我親口答應了，我不去作證，他們就結不成婚。」
（圖）蔣夢麟（1886年－1964年），原名夢熊，字兆賢，號孟鄰，浙江餘姚人
江冬秀板著臉說：「結不成才好呢！這個婚根本就不該結。」胡適也涎著臉說：「哎，人家是離了婚才結婚的，又不犯法，怎麼就不該結了？」江冬秀說：「哪有這樣的事，離了老的討小的，個個都這樣，這不是黑了天了？別人怎樣我管不著，我就是不讓你去。」說著趁胡適不注意，從衣裳口袋裡掏出鑰匙，啪嗒一聲鎖上大門，自顧自的到別人家打麻將去了。
眼看大婚的時間已到，胡教授急得想跳牆，來到窗口，爬了半天也爬不出去。幸虧一個家佣發現了，從窗口跳了進來，托著胡教授的屁股，好不容易才從窗口弄了出去。江冬秀知道後，不但罰傭人一天不許吃飯，也罰胡教授兩天不準回家，胡教授只好在辦公室打地鋪。
每當有人嘲笑胡適怕老婆時，胡適就提議成立一個「怕太太協會」，還會講一個笑話：「太太年輕時是活菩薩，怎好不怕；中年時是九子魔母，怎能不怕；老了是母夜叉，怎敢不怕！」說完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徐志摩用蘇軾的詩嘲笑他：「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4
江冬秀能夠把胡適拿得服服帖帖的，逃過了那個時代包辦婚姻離異的命運，除了幸運，自然有她自己的素質作為支撐。在她眼中，胡適就是一個男人，一個丈夫，三個孩子的父親。正是這樣一種在那個年代女性少有的夫妻平等意識，讓她一生在胡適面前都不卑不亢，連張愛玲都稱讚他們是「舊式婚姻罕有的幸福的例子」。
一是江冬秀拎得清輕重。江冬秀雖然肚裡沒什麼墨水，性格有些強勢，但並不是一個粗俗蠻橫的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江冬秀表現出潑辣和果敢，會讓胡適敬畏，但是日常生活中更多的是細心、體貼與周到。江冬秀做事麻利，打理家務、照顧孩子都是井井有條，還做得一手好菜，讓胡適讚不絕口。
1940年，胡適在美國收到太太寄來的一件棉襖，他試穿時發現衣服口袋裡還有一個小紙包，打開來一看，裡面是七副象牙耳挖。他的心一陣柔軟，這般細微處流露的關愛，大概也只有太太才能想得到。
二是江冬秀質樸自然，有大家風範。江冬秀從鄉下來到京城，還走進了譽滿全國的文人堆里，沒有半點怯懦，或者說畏畏縮縮的意思。每次家宴或者丈夫的聚會，她都以女主人的姿態與京城的一幫子作家教授打交道，不造作，不虛偽，完全以本色示人，接人待物又恰到好處，連胡適都對她佩服得五服投地。
三是江冬秀深明大義識大體。抗戰期間，胡適擔任美國大使，江冬秀獨自在家帶著孩子，生活艱難，胡適往家裡寄來1600元，她把錢分成幾份送給同樣艱難的親友，還給某學堂捐了200元。胡適知道後，特意寫信感謝她：「你在患難中還能記得家中貧苦的人們，還能寄錢給他們，真是難得，我十分感激。」
胡適的朋友是單身，把江冬秀當嫂子一樣尊敬，有一次問她父親生日想送件皮襖做禮物，哪裡買合適。過了幾天，江冬秀花了40塊錢買了件皮襖親自送過去，朋友感動至極。
四是江冬秀理解支持胡適，不愛慕虛榮。胡適有很多次機會走上政途，但江冬秀堅決反對丈夫從政，只希望他好好做學問，因為她對官場的本質和胡適的性格都極其了解：「說真話政府不願意聽，說假話，第一你不會，第二不能保全你的人格。」胡適對此一生都非常感激：「你總勸我不要走上政治路上去，這是你幫助我，若是不明大體的女人，一定巴望男人做大官，你跟我二十年，從來不作這樣想。」
五是胡適本人的理性和珍惜。江東秀也許不是胡適生命中最愛的女人，卻是他最適合的伴侶。除了文化程度偏低，江冬秀可以說是那個時代的優秀女人。對於現實，胡適顯然要比徐志摩這樣的浪漫主義詩人清醒得多，實在得多。徐志摩拋棄了張幼儀，迎娶了心心念念的陸小曼，但徐志摩幸福嗎？沒有陸小曼的揮霍無度，也許就沒有徐志摩的飛機失事。
胡適的人生觀大抵跟他的文學觀一樣，通達而樸素，偶爾的浪漫，僅僅只是一時的浪花，取代不了安穩的婚姻。從這個意義上說，胡適之所以能和江冬秀白頭偕老，並不是母命難違，也不是骨子裡守舊，更不是頭腦里的封建禮教在作怪，真正能束縛他一生的是他自己根本離不開江東秀精心營造的家庭與生活。
愛打抱不平的人總是覺得胡適作為新文化運動的領袖，卻跟一個沒有文化的鄉下女人生活了一輩子，委實太委屈了些。其實胡適雖然很是「懼內」，但跟那個時候的大多數文人一樣，婚外的生活也是很精彩的，屬於真正的「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除了上文提及的韋連司和曹誠英，胡適曾跟女弟子徐芳熱情似火，擔任駐美大使期間交了一位叫洛維茨的女友，另外還與才女陳衡哲、張慰慈、蘇雪林等人有過感情糾葛。若說到委屈，怕是一直在用彪悍捍衛婚姻的江冬秀才對。
（圖）胡適與江冬秀
應該說，作為剛從封建禮教束縛下走出來的女人，江冬秀不僅是一個相當優秀的妻子，也是一個挺不容易的妻子。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們對這個相貌平平的鄉下舊式小腳女子，甚至對她的兇悍與潑辣，就有了更多的敬意與寬容。
*作者：洛輕塵，魚羊秘史簽約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