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才是青春真正的影子

文丨安靜

女兒有個網路日記本。這麼討厭寫作文的她居然寫日記很長時間了。這是我們倆有一次聊天的時候她說出來的。我以前以為她是寫在紙質日記本上。

從她慢慢地變得有主見後，我們爭吵的次數好像越來越多，而且她明顯地敏感些了，特別喜歡咬文嚼字，並且跟我頂嘴。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她與我之間多了一道密碼隔離。QQ、微信、手機、平板……所有可以設密碼的東西，她全毫不猶豫地將隔離牆砌起。大概這是她唯一可以完全鎖住自己秘密的方式，因為任何有形的鎖我都有備用鑰匙，所以她的房間基本也懶得鎖，只不過會提醒我不要隨便去整理她的東西，說越收越亂，到時她更加找不到。既然沒鎖，我便是可以趁她上學的時候不留痕迹地翻翻的。我對她的日記本很感興趣。女孩子都喜歡寫日記，都喜歡把自己的秘密和無人訴說的話在日記本上自說自話，如果找到了，不就能盡量走進她的內心了嗎？里里外外「搜查」一遍的結果是：精美的本子我可能看見了幾十個，她是文具控我知道，但是基本都是新的，被整整齊齊地分門別類放在抽屜里，根本沒有發現什麼寫了日記的本子。而且讓人「失望」的是我也並沒有發現什麼讓我眼前一亮、心裡一驚的「犯罪證據」，房間里的東西除了與功課、動漫、畫畫有關的小女孩物品外，完全沒有讓我擔心的東西。

後來才知道，女兒的日記本是在網路雲盤上。她在有空且有手機的情況下會寫幾句。這是她在感覺我沒有那麼嘮叨後，開始心血來潮跟我說這樣那樣的學校里發生的事和她自己的想法，然後說起了在網上寫日記是件非常快樂的事，說很多時候不想與任何人說話，寫日記和發獃是最好的宣洩方式。她說的時候，雙臂環抱著膝蓋，下巴磕在膝蓋上面，目光發散，若有所思。我看著她，也出神了！能這樣和孩子做朋友，真幸福啊！

做父母真是個很奇怪的角色。自己也是孩子慢慢長大的，小時候恨死了父母家長式管教，可是做了父母后，便把小孩子的想法和對父母的期待忘得一乾二淨。我們想孩子需要怎麼樣的親子關係比較少，想孩子自己想要什麼樣的人生比較少，想孩子覺得什麼對他們來說最重要比較少，而是都想當然地站在自己的立場主觀地認為這樣對孩子好、孩子要這樣才不會誤了人生、這樣走孩子以後才不後悔……雙方自認為都沒有錯，孩子覺得我這樣最舒服，父母認為這樣是為了孩子，自然二者在表面處於一個對立面，如果父母不先調整，二等孩子成長到足夠理解父母了再自己調整，勢必這樣的親子關係會緊張得更久一點，而孩子的叛逆期會更長一點，她孤獨、自閉的時間也會更長一點。

這幾天下大雪，很久沒有這麼大的雪。南方的城市盼雪，去不像北方城市那樣有著成熟的應對機制，稍厚一點就困住了整個城市的人。路面結冰，事故頻發。我和女兒都感冒了，前後發高燒，拖了好幾天，昨天才有精神一點，把黃傑的《大雨將至》這本書看完了。看完它，最大的感受就是青春太孤獨、成長太孤獨了！所以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也想到了自己處於青春的那些日子。寫出這麼好的文字的作者，應該也是深深感受到了這種孤獨，才會如此深刻地刻畫出一個又一個生動的人物。十篇青春小說，十個成長故事，一群正在經歷青春這一生長痛的孩子們，因與父母無法溝通而深深孤獨，對社會無法認同而只想逃離，因理想太豐滿現實太骨感而倍覺彷徨……大概，每一個處在青春這趟旅程途中的孩子們，都攜帶著滿滿的一箱子夢想、困惑、叛逆、失落或是痛苦，走得很沉重、很壓抑吧！只是，每個內心孤獨的孩子，都在孤獨的時候做些什麼，這決定了他們的將來。如果能發現孤獨的美好，把握這一份孤獨的時光，徜徉在書和想像的世界，可能就能像作者一樣，帶來這麼好的作品，給自己一份青春大禮。

他真是一位有天分的孩子，93年出生的人能有這麼成熟的寫作水平，手法沒有半點做作和誇張，真心驚嘆。並不是每一個人努力了就能寫出高質量、有深度的作品來的，可能有很多成熟的作家不一定能寫出他的那一種空靈和憂美。讀第一篇的時候，我想作者應該是個女孩，因為可以把女孩子的心思寫得那麼細膩；再讀後面的幾篇，我發現了，他不止擅長女孩的心理描寫，每一個角色的心理他都能挖掘得非常深刻，而且寫起來不重複不啰嗦。

《四號旅館》中，他圍繞四號旅館分幾個章節寫了幾個與它有關係的年輕人，每一章節用第一人稱或旁白的方式寫其中的一個主人翁，每一種敘述都符合人物特色，到最後，讀者終於把故事的脈絡理清了，弄懂了。非常好。《八月之夜》讓我如梗在喉。一位因喪父之痛而精神失常的女人，不顧丈夫的感受把父親的骨灰盒抱到卧室每晚與之相對，把丈夫逼到另一間房去住；後來見到父親在世時的老友陳伯，因陳伯誇家裡窗帘好看，就開始把家裡的窗帘全換掉，從一天換一套到每個窗子上掛四副，把光遮得嚴嚴實實；後來在丈夫實在忍無可忍把窗帘全扯掉後，她開始養鳥，說天堂里的樣子是有鳥的，每天與鳥說話，貼著鳥讓它們啄自己的臉；再後來跳樓，丈夫不得不把家裡的窗戶全部裝上防盜網上鎖，把她綁在家裡，辭了職守著她。可她最後終於還是逃了出去，再沒回來。故事中目睹這一切的是女人的兒子。十來歲的孩子眼中的一切由作者描述起來那麼陰森、恐怖，他得不到母愛，每天看著母親瘋言瘋語，給他的心靈帶來的是怎樣的一種傷和孤獨。這個瘋了的女人，我有些難理解，做了母親的人，沒有把更多的愛放在孩子身上，卻因父親的病逝而傷心至瘋。不是喪父之痛不痛，而是這種痛不至於讓人精神失常，因為在自己還有更大的責任要盡的時候，這種痛是會被壓下去的。這是我不能理解作者的地方，但是整篇小說寫得依然可以說讓人震憾，很多句子讀來讓人揪心。如：「母親的聲音仿若變成了兩隻掉落在地方的眼睛，與躲在房間里的我對視著，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和悲傷，整個世界在它們眨眼的時候顫抖著，搖晃著，危險地傾斜著。」這句話讓我想起了楊絳先生的《我們仨》中的描寫。還有「母親像是沒聽見，在客廳里走來走去，腳步越來越快，戴著銀板戒的手高高舉起，白色的戒指像是一塊光印在手上，歡快的笑聲清脆悅耳地灑了一地。」「等清晨我們醒來的時候，父親房間的地上多出很多色彩斑斕的布匹，我房間的地上都是米。」等，讓人有一種透骨的寒冷。

另外，在作者的其他幾篇短篇小說中，也有讓人不太理解的地方。《人間天堂》中，農村姑娘林美，家裡窮得母親逼她和姐姐在家裡接客，最後姐姐犧牲自己送她逃離。後來，林美逃到城裡，在一個旅館做了洗衣妹，月薪800，後與來城裡做木工的住店青年產生感情，卻被當官的住客看上並強行糟蹋，木工憤怒之下暴打了當官的，卻被當官的流氓喊人來群毆至死……我覺得整個故事與我們當下的這個環境有點格格不入。在這個年代還有為了吃飽飯逼女為娼並親自當老鴇的母親嗎？我不相信。現在還有招手洗衣服工人的旅館嗎？月薪只有800？還有，在這樣的高壓環境下，還有哪個當官的這麼無法無天強姦民女、濫殺無辜？我想，作者應該是在哪個地方看到一個舊聞，把它作了寫作題材吧？但是小說離了真實二字，就會大打折扣。《雪下了一夜》中加棟的媽媽為了養家，在老公外出打工的基礎上還要偷偷去「站街」，這個，我覺得也不真實，她不能去做另一份工作嗎？選擇多的是，並不會耽誤她照顧孩子。

不過，我想，黃傑重點要表達的，不是我所疑惑的幾點，他也許是想要大家關注家庭教育中，父親母親的角色該怎麼去扮演，孩子在成長期間有多麼渴望父愛母愛，他們有多麼孤獨、多麼希望能和父母作朋友！《停電之夜》中，失明的姐姐並未受到父親更多的關愛，父親對孩子們，更多的是冷淡、強硬的距離感；《雪下了一夜》中，父母對加棟只有打罵和埋怨，怨他會把父母吃掉，讓孩子背負了過多的壓力，最後為了幫家庭免債而跳樓自殺……太沉重了！

不管怎麼說，我非常喜歡黃傑的文筆。

今日薦書

《大雨將至》

作 者：黃傑

出版社：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出版年：2018年1月

簡 介：這是一本短篇小說集，黃傑的小說具有較高的辨識度，語言輕巧靈動，具有詩化的性質，敘事鬆緊有致，有突破現實的企圖。無論從結構、意象、敘述、語言等方面，都已達到一定的成熟度，最主要的是，小說中透露出一種天然的才華。而這本書裡面精選了他的十篇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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