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西羌死於會稽的大禹
原標題:生於西羌死於會稽的大禹
如果順著一些文獻的記載,我們摸索摸索大禹的來歷。我們能發現,有這麼幾種矛盾的說法:
《史記·夏本紀》記載:禹者,黃帝之玄孫而帝顓頊之孫也。
然而同一本書,《史記·六國年表》又記載:故禹興於西羌,湯起於亳,周之王也以豐鎬伐殷,秦之帝用雍州興,漢之興自蜀漢。
這下可好,大禹一會兒是顓頊後裔,一會兒又成了羌人了……
當然,六國年表的記述,是說出身地的,也就是說。大禹不一定是古羌人,但大禹是從古羌人生活的地方興起的。
那麼問題來了,這個古羌人生活的地方,到底是哪裡?
我們知道,羌在不同時期,組成人群略有差異,居住地域也肯定不一樣。
比如現代羌族,就生活在四川北部山區,所以現代人為了發展旅遊業,搞出了這麼樣的幺蛾子:
也就是認為,現代羌族生活在四川北川縣,因為大禹出生在羌人生活的地方,古羌=現代羌族,那麼大禹的故鄉就是四川北川縣。
對這個說法,我們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放屁。
那麼我們來看看,古代羌族生活在什麼地方。
首先我們知道,古代羌族最活躍的時代,是在漢朝。漢朝有西羌、東羌之分。西羌居住於青海和甘肅中部,東羌居住於甘肅東部和寧夏以及陝西西北角。
根據漢朝羌族的活動區域,然後又有人提出來這種非常有迷惑性的觀點:
嗯……
大禹這下被後人無端坐實了就是羌族了,但這到底是真的嘛?真不是。
但兩千年前的漢朝羌族,能反推到四千年前的大禹嘛?也就兩千年的時間,漢朝的羌族都被藏族、漢族同化了,僅剩下在唐朝時期安置在四川北部的一些小部落,西南夷化後才形成了現代羌族。可以說漢朝的羌族都跟現代的羌族是兩碼子事兒了。所以漢朝的羌族能和上古時期的羌族是一回事嘛?
雖然不能肯定,但80%的可能不是一碼子事。
然後我們順著再往上推,我們現在確定齊家文化是氐羌文化,那是用漢朝的民族反推的結果。那麼我們看看上古時期,羌到底是啥呢?
上古沒有文獻,只能從較晚的商朝推一推了。
但要從商朝推的話,我們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也就是說,在商朝統治者眼中,除了商人自己,東邊都是夷,西邊都是羌。而還正好有兩個方國,一個叫羌方、一個叫北羌。
那麼羌方和北羌到底在哪兒呢?
北羌在羌方以北是確定的,我們只需要知道羌方在哪兒。
所以在譚其驤地圖裡,是這樣畫的:
說白了,最符合商朝人心目中的正宗的「羌」,是陝北的異族。而甘肅的異族(漢朝羌族的祖先)只是被類同而泛稱為羌,實際上甘肅的異族,周朝有更合理的稱呼「戎」。當然周朝的「戎」範圍也很大。
但基本上來說,羌和戎可以視為一個有同類型的游牧民族集團,但在商周之交,「羌」的陝北意味更強,「戎」的甘肅意味更強。
所以,大禹出於西羌,很大可能是出自於商朝之前的西羌概念,那麼最大可能就是陝北,既不是漢朝羌居住的甘肅,也不是現代羌居住的四川。
那麼我們從另一個角度看看,大禹的出身。
我們知道,禹的爸爸是鯀,鯀的封地叫「崇」:
那麼禹肯定是鯀的封地「崇」誕生的。
那麼「崇」在哪兒呢?
很長一段時間,大夥認為鯀的封地「崇」就是河南嵩山,所以又一個「大禹故里」出現了:
但,是這樣嗎?
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崇在河南嵩山。
我們知道,周朝滅商時,商朝有個鐵杆諸侯叫崇國,國君叫崇侯虎,《封神演義》里都引用了這個人物。
而這個崇侯虎,他的崇國,是在陝西中部:
那麼既然崇國在陝西中部,大約在西安附近,那麼我們可以認為說大禹出生於西安嘛?
先放下這個想法。
我們再看另一條線索:
《世本》:「
鯀作城。」
《呂氏春秋·君守篇》 :「奚仲作車,倉頡作書,后稷作稼,皋陶作刑,昆吾作陶, 夏鯀作城,此六人者,所作當矣。」
《吳越春秋》:「 鯀築城以衛君,造郭以守民,此城郭之始也。」
《淮南子·原道訓》:「昔 夏鯀作三仞之城。」
簡單概括的話,大禹的爸爸鯀,是傳說中第一個築城的人。至於是不是第一個不好說,但鯀是一個築城的好手,而且築了一座「三仞之城」。
但是,西安附近上推到四千年前,並沒有什麼大規模的城池。
而從西安往北,到了陝北,卻有這麼一個遺址:
這就結了。
在帝堯、帝舜在陶寺遺址為都城時,對帝堯、帝舜構成最大內部威脅的顓頊後裔鯀,修築石峁古城。所以為什麼石峁古城比陶寺遺址要大,但為什麼好像找不到陝北曾經是上古中國的首都的記載。因為壓根就不是首都,而是帝堯時期對王權威脅最大的王族軍閥——鯀的根據地。
鯀是顓頊之子,在輩分上是帝堯的小叔。這符不符合封建時代那些驕橫跋扈、皇帝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壞藩王呢?
非常符合。
如上圖,如果帝堯看到了這樣規模的大城(這才是遺址的一個城門),你說帝堯要不要殺了鯀?我要是帝堯,我油炸了鯀的心都有。
至於鯀的封地崇,為什麼在商朝變遷到了陝西中部,大致跟羌人的擴張有關。依附商朝生存的崇國,不得不離開陝北,在陝西中部防守了。
而石峁古城在商周之交,屬於羌人活動範圍,所以就有了「大禹出於西羌」的印象。
而羌人哪兒來的呢?
根據後漢書的線索,羌源於三苗,大略是三苗首領驩兜後裔。(這也是為什麼商朝的羌,和周朝的戎不同的原因。因為三苗是農耕的,而戎很大部分是游牧的。所以商朝的羌絕對不是漢朝的羌的先祖,漢朝的羌的先祖是周朝的戎。商朝的羌,大略是融入周人了)
根據史記記載:
於是舜歸而言於帝,請流共工於幽陵,以變北狄;放驩兜於崇山,以變南蠻;遷三苗於三危,以變西戎;殛鯀於羽山,以變東夷
我以前以為,既然流放共工於幽陵來變北狄,因為我們都知道共工不是北狄而是南蠻。那麼根據漢語修辭手法來說,流放驩兜去變南蠻,肯定是放逐到了南蠻的地界,所以這個崇山大概是南方某山區。但現在想想大略不是了,驩兜本來就是南蠻,哪有把南蠻流放到南蠻之地來變南蠻的?而這個崇山,肯定就是崇國地界,也就是陝北了。
說簡單些,在帝堯和帝舜利用治水不利的陽謀,殺害石峁古城的大軍閥鯀後。把南蠻驩兜一族流放到了石峁古城周圍,來威脅鯀的族人的生存。鯀的族人後來都跟隨大禹治水基本離開了陝北,陝北就慢慢被驩兜後裔佔據,形成了商朝的羌方和北羌。
而我們從文獻中也看得出,大禹後來再也沒有回過陝北,大概陝北的新主人也就是三苗驩兜後裔的羌人臣服於大禹之後,大禹就把這塊爸爸經營過的土地確認送給他們了。
而大禹在治水中和治水後,我們能發現,大禹的軍事活動主要活躍於南方。
今本竹書紀年:(帝舜)三十五年,帝命夏後(大禹)征有苗,有苗氏來朝。
山海經: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於九山。相柳之所抵,厥為澤溪。禹殺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樹五穀種。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為眾帝之台。
被大禹架空了權力的帝舜,就被大禹趕到了南方並死在了南方:
史記:(帝舜) 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葬於江南九疑,是為零陵。
今本竹書紀年:鳴條有蒼梧之山,帝(舜)崩,遂葬焉。
大致而言,上古時代沒有什麼地方政治,只要某地酋長歸順就行了。大禹依靠治水獲得了武裝和威望,基本繼承了帝舜在北方的所有政治遺產。而帝舜對南方雖然多次征伐,但南方仍然不服。所以對大禹而言,北方的酋長們暫時都聽話,只有平定了南方才能建立更大的功業,所以大禹的軍事活動範圍,主要是在南方。
大禹在南方主要平定的,有三苗餘孽有苗氏,以及北方夷夏聯盟長期的敵人——南方的共工氏。
而如果接受了良渚文明就是共工氏政權的話,相柳已經被大禹誅殺,共工被大禹打敗。那麼大禹最終選擇在良渚文明的區域會稽會盟良渚文明的各路歸順的酋長,並殺掉了防風氏首領立威,是很正常的事兒了。
防風氏,很可能就是良渚文明各氏族殘餘中,共工氏被北方人嚴重打擊後,殘餘氏族中最強大的一支。從顓頊與共工大戰、帝堯流放共工族人、帝舜時共工再次作亂,一直到大禹完全擊敗共工氏、殺相柳、殺防風氏後。以共工氏為首的良渚文明基本就被北方的諸夏-東夷先民吞併了。
而大禹也就死在了這次會盟之後。
大禹在南方的活躍,給夏朝的政治遺產就是。以前殖民南方的北方夷夏聯盟的先驅——祝融氏後裔,在對大禹的後裔都比較親善。夏朝亡國前,鐵杆三諸侯里的豕韋和昆吾,都是祝融氏後裔。
大禹死後,大禹的兒子夏啟,完全推翻了部落氏族選舉制的傳統,以氏族首領的世襲制自稱天下共主,然後和西拓的東夷軍事集團有扈氏氏族決戰。最終宣布建立夏朝,從顓頊時代一直到大禹時期的北方夷夏聯盟完全破裂,夏啟之子太康又被東夷有窮氏推翻,夏朝亡國。所以在陶寺遺址、石峁遺址之後,考古學上找不到一處有「王朝氣象」的「夏都」。
因為,大禹和夏啟短暫的霸權後,夏朝亡國了,中國大地上出現了酋長爭霸時代。雖然在後世歷史上,依然把這個時代算作夏朝。
到了人們心目中的夏朝中後期,少康終於復國,這也正好對應上了二里頭遺址的年代無法上溯到四千年前的大禹、夏啟時代。因為中間亡國了啊,而且大禹和夏啟的都城也不在二里頭,而是在陽翟。而且也沒有什麼文獻說,大禹和夏啟這倆戰爭狂人,是如何營造都城的。大禹一輩子都在治水和戰爭、會盟中度過。而夏啟一輩子都在跟他兒子武觀作戰,大抵是沒有時間營建都城的。當然如果考古有新發現了,更好。
二里頭遺址,很大可能是少康復國很多年後,在杼、槐等比較有作為夏朝中後期君主時期才形成的。
其實對大禹這個原始人兒,居然征伐區域這麼廣,根本不要有什麼疑惑。
我們類比下漢朝晚期,北方的原始人兒——鮮卑首領檀石槐,這傢伙的征伐區域東到大海、西到伊犁,比大禹走的路多多了,給兒孫留下的政權還不如大禹呢。
所以,有時候考量上古時代的政治,不妨參考下一些比較落後的、文獻記載比較翔實的游牧民族或狩獵民族,其實會發現其中的共性。
TAG:關毛的野生歷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