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慶堂專欄:那一年的農曆臘月二十七,車南這一家人攤上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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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難日……農曆臘月二十七》
作者:劉正洪
茅檐下掛著一串串的叮咚鐺子,晶瑩剔透中有黃褐色彩,猶如水晶、琥珀……
「大佩子媽,衛立煌走哩!」我父親袖著手縮在鍋膛口弱弱地說,身上的棉襖黝黑中有朵朵棉花。
「唉,又餓死一個,大人、伢子怎麼活呦?」我母親邊說邊雙手合十,口中喃喃地禱告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
「嘿,他不是餓死的哩!唉,按說,正平也是抗戰功臣哪,寒冬臘月在北大荒怎麼活呦?作孽呀!作孽哩!老天就不長眼嗎?」
「你又哇了!出去可不許提啊,現在這一大家子都抬不起頭來。」
「好,好,好……不提哩不提哩。」父親也越來越膽小了,羞澀地應和著。又不甘心地道「你說52年周大木頭到底把話遞上去了沒?不應該呀!劉正平沒有血債啊,抗戰勝利就去江寧當縣長了,一解放就做了虹口區副區長哩,身兼八職哩……」聲音虛弱的可憐。
「不許再說哩。去找些個乾草……煮中飯草不夠哩!唉,正平好好的,這一大家子就好了!唉!」母親看著草窩子中還不會走路的我,眼裡分明有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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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煮飯,其實煮的是胡蘿蔔纓子、些許米糠麥麩子、小手指頭大的山芋乾子……父親一如既往地把乾的給我哥和我,喝碗湯就打著飽嗝出去消食……彷彿吃得多飽,一出門剛走兩路就扶牆了,餓得頭暈眼花還得強撐著。
過了幾天,父親慵懶地躺在鍋膛口的乾草上,乾枯的手強按著乾癟的肚皮。「大佩子媽,我聞到哈德門的香味哩!哈哈,旱煙都抽不到哩!我無能哪,女人伢子受罪……大佩子媽,我看見蓮娣子哩!她喊我哩!」。蓮娣是我未成年的大姐,十歲時害天花夭折了,傳說她聰明伶俐。她的夭折,給了我父親致命的打擊,直接促成父親「失心瘋」,直到56年才好些。
「大佩子,你大個把月粒米未進了!得想想法子……」
哥才9歲,儼然是個能當家的小大人了。「媽,央求央求夕奎大哥,他是生產隊長,總有辦法!」
母親邁著浮腫的雙腿蹩到夕奎大哥家門口。「哎呦,二媽,甚事?」
「你小爺個把月沒吃粒米了,怕是再不吃口粥就不行哩!」 59年年末60年年初,是全中國人民上至領袖下至我們這些草民極其困難的時候,內外交困的時期,美帝蘇修聯合一切反動勢力,對華實行經濟封鎖,國內遭遇千年難遇的三年自然災害的開始,「共產風」、「放衛星」、「大躍進」是造成災難的源頭,歷史上中華民族遇到三面夾擊的災難,也只有這麼唯一的一次,我們莊上不足二百口人,餓死了27口人,其慘狀是路死無人埋,戶死無人抬。
夕奎大哥趕緊稱了4斤8兩雜糧:「二媽,先趕緊救急!」母親千恩萬謝!
趕忙到庄西頭王家糴米,沒等糴完頭上喜鵲亂飛亂叫,趕緊拉著我哥邊走邊箥,回家趕緊放水、引火……
父親此時口吐白沫,腿伸直了!無錢買孝手巾,頭上沒有「倒頭飯」,腳下沒有「點油燈」,媽媽翻箱倒櫃取出父親愛穿的白堂藍布大褂,銅頂錦鍛黑色瓜皮帽,邊哭泣邊和小哥(堂哥劉俊),老三嫂老四嫂(堂嫂),給大大穿壽衣。
由於53年土地鬥爭,58公社化,祖墳三個松林塋地已不復存在了。
母親認清形勢,又不能不講究,眼見後沙庄崔如堂先生(陰陽先生)從後庄橋來了,扯了塊白布(被裡子)裹到九歲的正元哥頭上,教他幾句話,哥哥拖著蘆柴哭喪棒,跪倒在先生腳下,訴說喪情,先生當年也是不敢公開看塋地的,即刻扶起哥哥問:你家爹爹(即爺爺)墳在那裡?哥哥領著先生看了一圈,先生前後左右順水觀路,插下柴指(音),指點風水而葬。
媽媽拖著浮腫的腿,去請我的大姨娘的小叔子張重褀木匠來為父親打棺材,哥去姐家報喪,只有四歲的我守靈,夜幕降臨活著的四口人,有一聲沒聲的哭泣,姐姐哭的最傷心,哭的昏天黑地,直接成了苦死鬼,媽媽越勸她,她越肯哭,媽媽氣不過,拽住她頭髮哭著打著,說:「你不想活,就罷了,我不能不管還有你兩個兄弟,你這苦死鬼再哭,我就打死你。」
深夜三更了,坐夜守靈的唯一就是老三嫂梁氏,咳嗽咳嗽的,媽媽說:「大佩子快去繼續把早上燒的米煮一煮,給大家喝口粥,暖暖身子」。
大家吃碗「崗頭飯」(粥),媽勸三嫂回去休息,安頓好姐姐哥哥,給我草窩子火盆翻了火,就出去請人「負重」了,還要找借「回堂飯」糧食,後半夜只剩下一個死鬼大大和我,我那時也小,比較木納也麻木,不曉得駭怕。
那一年沒有三十晚上,二十九除夕,按淮安風俗,除夕不宜下葬,必須二十八下葬,一口薄皮棺材,是我們居住的房上中樑一根,大門一副,床踏板湊合而成,下晚了,幾個堂哥抬著棺材,姐夫抱著我,那時媽媽已經走不動了,姐姐也哭不出了,架著媽媽一步一顫的,哥哥拖著哭喪棒,跪在橋頭招呼大大過橋,莊上送葬人無不淚流滿面,在夕陽的照耀下,我們送走了苦命大大,迎來的是更苦的春節。
信息:臘梅
編輯:馬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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