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人，一台戲

作者：李夢，雙子座，神經大條，大眾傳播及藝術史雙碩士。專欄作者，譯者，半個藝評人，文章散見於北京、香港及多倫多等地報刊與網站。藝術隨筆集《繪畫中的日常》2017年初由磨鐵圖書出版。部分作品在豆瓣小站「黛西札記」可見。

中國有句俗話：「三個女人，一台戲。」這句話本為描述人多嘴雜且熱鬧的場面，用來形容靄齡、慶齡和美齡這宋氏三姐妹的關係，竟也十分契合。不過，宋氏姐妹這場大戲，無關柴米油鹽家長里短，而是更闊大也更深沉的。若將三人的愛情、事業與生活圖景拼湊起來，宛如鏡子一般，映照出20世紀初期中國社會波譎雲詭的時代徵象。

整整二十年前，香港導演張婉婷曾將三人的故事拍成電影，取名《宋家皇朝》，請來楊紫瓊、張曼玉和鄔君梅三位知名女星分別飾演靄齡、慶齡與美齡。電影一開篇便說：

「在遙遠的中國，有三位姐妹：一個愛錢，一個愛權，一個愛國。」

人們習慣用錢、權、國將這三位樣貌與才華俱出眾的宋家女兒區分開來。然而，若我們更深入地了解三人生平之後，便會發覺這樣的區隔未免太過簡單粗暴，幾乎將人物複雜且豐富的性格全然抹平，只剩臉譜式的、依樣葫蘆的描畫。

電影《宋家皇朝》劇照，楊紫瓊、張曼玉、鄔君梅分別飾演靄齡、慶齡與美齡

《宋家皇朝》這電影雖說並非完全還原史實，雖說對於某些段落的處理過於煽情，卻將三位奇女子鮮為人知的生活點滴，親切樸素地呈現在觀者眼前。原來，一向為人尊重仰視的宋慶齡，在心愛的男人面前，竟會露出嬌柔的小女子姿態；原來，三姐妹雖說各自嫁給不同背景的男人、過上迥異的生活，甚至多年不曾相見，卻畢生互相牽掛，從未遺忘。

電影以倒敘的手法展開，從病榻上的宋慶齡思念妹妹美齡，想及三人童年時相伴成長的時日。所謂「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三姐妹的性格脾性在童年與少年時已初露端倪，而這也註定了她們長大後會愛上不同的男人，各自追尋理想，走上彼此獨立卻又偶有交疊的人生道路。

靄齡是大姐，一早將世事看得通透。她嫁給了當時民國政府的財政部長孔祥熙，一生衣食不愁，憑藉丈夫的實力以及自己的精明手段聚攬財富，雖說深居簡出，卻是宋氏王朝的真正創造者，甚至有人曾說「委座之病，唯宋（美齡）可醫；夫人之病，唯孔（靄齡）可醫」，可見大姐在這個大家庭中的地位。

慶齡初見孫中山時，巧笑倩兮，仍是不諳世事的少女。少女被這個比自己大二十七歲的男人身上的理想主義氣質吸引，不惜違抗父命與愛人結合，自此常伴左右。十年後，孫中山逝世時，宋慶齡不過三十二歲。孀居的數十年間，慶齡一直懷抱憂國憂民之心，由孫中山的夫人成長為果決勇毅、獨當一面的革命者：她譴責妹夫蔣介石的「清黨」政策，她呼籲社會各界聯合抗日，她將眾多心力投入教育與福利事業中……

小妹妹美齡綽號「小燈籠」，在三姐妹中，最活潑，也最任性。她聽從大姐的勸告，嫁給蔣介石，輔佐蔣介石一步步登上權力的高位。而在丈夫事業發展的關鍵時期，宋美齡建言獻策，既當外交翻譯又是政策智囊，實在是賢內助的絕佳典範。

電影《宋家皇朝》劇照，三姐妹選擇了不同的人生伴侶。

三姐妹曾經形影不離，長大後卻因政見不同而漸行漸遠，讓人唏噓。我原本以為三人各自成家之後幾乎斷了往來，可實際上，三人彼此之間的幫扶與鼓勵綿延一生，雖不言說，卻常記於心，靜默之愛，不衝動不刻意，尤其動人。電影中有幾處反映姐妹情誼的段落，著實讓人感動不已：

當宋慶齡想嫁給孫中山卻遭到父親反對的時候，宋美齡站出來支持二姐；

當蔣介石想要除掉政見不合的宋慶齡時，宋靄齡為保護妹妹，苦口婆心說服蔣介石，不要圖一時之快而埋下禍端；

而當宋美齡和蔣介石經西安事變的打擊，心事重重回到南京的時候，宋靄齡親往機場迎接，以車燈照明，幫助妹妹和妹夫乘坐的飛機順利著陸……

這些事情點滴聚集起來，建構出三人豐富且有血肉的形象，也建構出姐妹之間複雜微妙的關聯。局外人看不透參不破，局內人卻無需多言便心領神會。

三人太熟悉了，熟悉到彼此之間不消多說，只要半句話或是一個眼神，便能彼此心意相通。也正是因為太熟悉，三個遠非同路人的姐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保持合理又不失禮的距離，彼此間雖無爭執吵鬧，卻深知再也找不回小時候相伴嬉戲的美好日子。

甚至慶齡去世的時候，想見美齡最後一面，美齡卻並未趕回來與姐姐相見，因為她們都知道，有些時候，與其相見，不如懷念。

電影《宋家皇朝》劇照，三姐妹年幼時在迴音壁玩耍。

看罷電影，我忍不住想，若沒有戰亂，沒有世事更迭，這三位出生在富貴人家的姐妹花，或許可以過上富家小姐的好日子：錦衣華服，花園洋房，不理柴米油鹽瑣碎事，安心作一個享受歲月靜好的標準白富美。可是，命運總是無常，她們那一代人，不論貧富，不論善惡，無一例外必得經歷戰爭、動蕩與緊張不安的生活。也正是在那樣一點也不靜好的歲月里，人的潛能被激發出來，終於達成平素難以想像的一番成就。

其實，單說宋靄齡愛財、宋慶齡愛國、宋美齡愛權未免太過片面。宋靄齡若不愛權，為何嫁給當時的政府高官？而宋美齡在「二戰」期間赴美為中國抗日活動籌款，深得羅斯福賞識，又何嘗不是愛國的表現？

宋氏三姐妹的故事之所以傳奇，是因為她們的所作所為每每令後來者思考：身處亂世，該如何立身，又該如何行道。三人各有原則，各有成就，聚合在一起，便有了整個宋氏家族的輝煌時日。

所謂「君子和而不同」，惺惺相惜，卻不苟同，也不迎合，方才難能可貴。也正因為這三位女子各懷絕技，各有抱負，這合唱的一台戲，才豐富過癮，經日繞樑，久久不絕。

END

編 輯：若 水 美 編： 海 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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