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白貓王子
13
2016年1月19日。夜裡，十歲多的老白死了，凍死在零下15度的戶外，它是我硬推出門去的。以前天天都是這樣，臨睡前我把它放出門去大小便，然後它從窗戶回來。
這幾天太冷，我沒捨得放它出去。結果大前天，它把我給它鋪好窩的紙盒給尿得一塌糊塗，前天又把我的床尿了，我的書籍雜誌遭了殃。所以我發狠每天一定要讓它出門去方便一次才能睡覺。
昨晚我就把它推了出去，它不肯，我喝斥一聲，它才走的。然後我就回到窗前等它，正常的話，一會兒就它會跳上窗檯，隔著玻璃嚴肅地看著我，不聲不響。所以我沒拉窗帘，黑著燈，就因為得及時看到它，給它開窗。這一次，它沒回來。我只好一次次開前門呼喚它，也是沒有。三個小時了，我開始不安。我想是不是它就在窗外，老得跳不上窗檯了。
我打電話給樓上的鄰居，讓她居高臨下看一看，老白是不是在窗前的操場上。她說天太冷，她家的廚房窗戶凍上了，打不開。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她都脫衣上床了。我和衣而卧繼續等，隨時準備起來安頓它，直到零點以後，沒有它的影子。我猜它也許到別人家裡去了。以前它失蹤過好幾次，每次都乾乾淨淨好好地回來，身上還有洗浴液的味道，我推想有人收留過它。所以這次我也沒太著急。
第二天下午樓上鄰居過來說，別等老白了，它不會回來了。她說早晨看見了老白的屍體，就在我的前門附近，她用紙箱盛著給扔到附近廢棄廠房裡的垃圾坑裡了。
當她的面我沒好意思大哭。她直說昨夜要是她穿衣出去找找就不會是這樣了。我說是我造成的，每次推它出門，它都不願意，如果它會說話，它一定說：別這樣，我會凍死的。難道我沒有預料這樣的結果嗎？預料過，但我受不了它在家裡到處解手的臊臭味和處理穢物的麻煩，我確實有理由把它推出門，我放任了結果的發生。它不會和我講理，它表達看法的唯一方式就是死。
如果我對它仁至義盡，我就不會很難過。十歲的老貓也是到了風燭殘年，我也設想過它的種種死法，哪一種我都捨不得，但是我可以接受。然而，一個有家的老貓凍死在自家門外，我不能接受，我不能原諒自己。
熱淚還沒流過面頰就冰冰涼了。這樣的夜，這樣的冷 。
打濕了半卷手紙之後，在QQ空間里發了日記，以為寫明白了，以為可以讓自己平靜一下了。然而立即就看到朋友的慰問，越看越是放不下來，難以自禁。我難過的不是它死了，是這個死法。如果我問心無愧，我會理智對待的。索性不看回復了，打遊戲分分神。連連看，一關都沒打過。
想起了自己信奉的那套辯證法，好事也有壞的一面，壞事也有好的一面。那就想想沒有老白，我能得到的好處吧。可以不用天天用自己的爛牙嚼飯喂它了（它的牙早就不能用了）；不必把床上的最好的太陽地兒讓給它了；可以睡個安穩覺了，不必聽到動靜就要起來看看它闖什麼禍了；不必在沙發上鋪塑料布了（因為它總是淌口水趴到哪裡哪裡濕）；不必把廚房的食物藏起來了；不必在掃地時和一團團貓毛捉迷藏了；夏天不被跳蚤咬了；不管離家多久，可以鎖門就走了；可以住住電梯房了，不必考慮它的出入問題……好處不少，我覺得它是在成全我，想讓我活得輕鬆點。
朋友說，老白不一定是凍死的，可能是他老了，走不動了，就那麼倒下了。我覺得說得有道理。鄰居說老貓死的樣子是四肢伸直的，凍死的動物不應該是蜷做一團嗎？也許它是心臟病猝死呢？這樣想想心理能寬慰些。
樓上鄰居第一次來我家沒說老白的死，她一定是怕我難過。她把她撿來的流浪狗放在我家。我還和她開玩笑說，老白是不是因為我把它攆出了門，對我有氣就不回家啊。她要是真不說，我就會以為老白在別處好好地活著了。
第二次她來，說要把狗留給我，我說不能要，我有老白。她才和我說老白沒有了。我懂得她的好心，她是想讓我有個寵物替代老白。我說此生不再養動物了，我知道自己的情況絕對做不到善始善終，必留遺憾。如果老白在一個健康人手裡，可以給它洗澡，可以帶它看病，可以晚上出去把它找回家，它可以沒有遺憾地死去，這些我都做不到。其實，無論老白怎樣死，都是我的錯，所以不敢再來第二次。
………
老白沒了，它在家裡生活的痕迹也漸漸消失了，屋裡整潔了許多。但我寧願骯髒零亂，床上睡著一隻貓，那才像一個溫馨的家啊。生活安靜而枯燥，家像個冰冷的墳墓，心裡空缺了一大塊。屋裡有一點聲音都會嚇一跳，因為家裡除了自己沒有別的活物。沒有期待，沒有等候。
曾經早晨起來第一件事是去看看老貓睡得怎樣，弄一塊濕布給它擦乾淨眼睛和鼻子，然後把它抱在床上貼著暖氣趴著。要是頭天晚上沒讓它出去解手，這時就要讓它出門放鬆一下。然後等它從窗口回家，就勢在床上有太陽的地方趴下來。我在玩電腦，它就在我屁股後面。聽到它打噴嚏，就得趕緊給它擦鼻涕，不然會甩得到處都是。好像我每天做的大部分家務都是為它忙乎。給它準備吃的，給它準備睡的，給它擦屎擦尿，它一有動靜，我就要下床去看著它要做什麼，管著它，防著它。這些都不用做了，我閑下來了，我不知道自己活著為什麼。老白啊，貓有九條命，你還沒用完啊。
曾以為是我養了它，卻不知是它救了我，它是我生活的伴兒，也是我靈魂的伴兒。它用安逸的舉止，安靜的神態時時告訴我生活是多麼美好，要像它一樣享受陽光享受溫暖。曾經自豪地以為自己不會寂寞，生活有許多樂趣，家裡有許多事要做。可沒有了它，我卻不知道干點什麼才好，其實也沒有什麼值得去做了。幸福的生活原來需要分享，沒有了對面那雙貪饞的眼睛，什麼樣的美食也吃不出味道。
幾十年一遇的寒潮剛剛過去，屋裡依舊冰涼。陽光雖好，吾誰與共？
原來寂寞而不悲涼地生活是一種極難的修行，我剛剛才開始學習。
這裡除了實話，沒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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