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朝暉:裝得下生活的器物
原標題:鄭朝暉:裝得下生活的器物
《閎廬》一隅 樂藝會資料
裝得下生活的器物
鄭朝暉
《枕草子》里有一篇說的是「討厭的事情」。講了種種應該講究,卻沒有講究起來,所以讓人覺得討厭的事情。其實我們生活中也會有討厭的事情。只是我們的生活越來越粗糙,越來越將就,似乎已經對很多原本講究的事情越來越不講究了。
《傳器》一隅 樂藝會資料
最近我才知道,寫字的時候除了筆墨紙硯、水滴筆洗之外,還有一種叫「腕托」的器物,就是在寫小字的時候,枕在手腕下面的器物,有象牙做的,也有竹木做的,古物都是精雕細刻山水花鳥人物各個俱在,也很可以把玩的。
但我自己寫字的時候,要寫小字,就直接將左手墊在了右手手腕下面而已,而且似乎我的老師輩就不用那樣的物件了。
《多少》一隅 樂藝會資料
前兩天吃蟹,將薑絲細細地切了,用上好的鎮江香醋,隨手就想拿一隻密胺的小碗來盛放,想想不妥,就取出徒弟送的餐具中的小瓷碟,潔白溫潤的釉質,描著淺淺細細的金邊,似乎更配一些。想起以前家裡做飯,如果是炒菜,一定要用扁平的碟子,如果是清蒸或者紅燒的,就用一般的大碗,而湯一定是要用湯碗的。一大家人圍坐一起,高高矮矮的一桌碗碟。
《三言二拍》一隅 樂藝會資料
上個世界的六七十年代,餐具品質是無法講究的,但是老人家們還是保持了對於形制的講究。而現在回家做飯,炒菜燒菜似乎對盛放的碗具是很不講究的。而我們大家的理由也很簡單,生活節奏快了,誰還有工夫講究這些?
中國美院民藝「天工開物—江南鄉村工藝的世界」展,樂藝會資料
工人到家裡來維修,有一個形制少見的螺絲,工人問我要了一把剪刀,左搗鼓右搗鼓,把螺絲擰開了,剪刀壞了,螺絲也壞了。
我問這樣特殊的螺絲,就沒有相應的工具嗎?回答也很簡單,這種螺絲很少見,單為這樣的螺絲配一件工具,太麻煩。而在我們日常的生活中,似乎總是忙著這樣尋找各種替代品來「搞定」一切,而那些能夠隨手找到「替代品」的人,我們總是將他們看成是聰明人。
中國美院民藝「天工開物—江南鄉村工藝的世界」展,樂藝會資料
對於像我一樣讀了一點書的人,對這樣的現象會有更哲學的解釋。古希臘有一個叫做狄奧根尼的哲學家,有一次坐在海邊思考自己隨身帶著兩隻碗是否有些多餘。似乎和狄奧根尼沾上了邊就可以為自己不在乎器物、不在乎工具找到很多哲學上的理由,而且這樣的理由可以遠溯到古希臘。
但是,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在我們遺忘放棄很多器具的同時,我們是不是也放棄了與之相關的很多氣味、手法與姿態呢?進而我們是不是也遺忘和放棄了許多日常生活中的習慣、傳統和態度呢?比如泡茶,我們常常做的就是找一個容器(常常是喝完飲料之後的塑料或者玻璃瓶),放了茶葉,將熱水倒進去而已。
中國美院民藝「天工開物—江南鄉村工藝的世界」展,樂藝會資料
有一次,我帶了一個樂扣樂扣的塑料杯子去講課,杯子里泡的是我從台灣帶回來的高山烏龍茶。坐計程車的時候,司機看著覺得可惜,反覆說,烏龍茶不能這樣泡的。即便是現在喝功夫茶,也是原來越簡單,手法也原來越隨便了,因為我們的目的就在於「吃」(江浙人稱飲茶為「吃茶」)上面,飲茶所附加的很多其他的意蘊是不會顧及的。在這樣遑急的生活里我們得到的與失去的究竟孰少孰多,孰重孰輕呢?
中國美院民藝「天工開物—江南鄉村工藝的世界」展,樂藝會資料
對器物和工具的講究,承遞的更多的是一種傳統、一種儀式、一種精神的追求,而且,這樣的講究,並不在於其奢華,而在於其尋常。在日本飲食的時候,很多都是粗瓷,但是各種菜式、各種調料用著各種不同的器皿,一絲不亂,飲食也因為這個緣故而不僅僅是咥飯啖菜,似乎有了更加深厚的意義了。
中國美院民藝「天工開物—江南鄉村工藝的世界」展,樂藝會資料
我所說的尋常,就是日常生活的常態,每日粗茶淡飯也無妨,但是即便是粗茶淡飯,也應該有該有的器物去安放它們,器物的精巧與否並不重要,但是要知道調料的小碟和盛飯的小碗應該是分開的,不苟且馬虎,不僅是一個生活質量問題,更是一個生活態度的問題。這是我們的古人教我們,但是卻被我們忘得一乾二淨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我們能不能在尋常的歲月了建立起人與物更長久、具有溫情的關係,似乎關係到人活天地間的大問題了,那種拿了狄奧根尼來說事兒的態度,無非是為自己的粗鄙找些理由罷了,這樣的態度大概就是清少納言所說的「討厭的事」吧。(本文的題目是借用了李若帆的書《裝得下生活的器物》的書名,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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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均為樂藝會藝術圖庫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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