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卻再也不能遇見
他們卻再也不能遇見
清野史記載,江蘇地帶的吳家班中曾有兩名優伶,一男善扮梅仙,一男愛扮杏仙,梅仙與杏仙拋卻仙條戒律,纏紅絲心結,許下生生世世的諾言,可惜終被天庭發現,王母憐其情意,不忍殺之,故而將梅仙與杏仙消了記憶,此後冬去春來,梅花謝後杏花含苞待放,他們卻再也不能遇見。
有尋常人家小女兒看過此戲,冬折一枝紅梅,待梅枯後以紅紙替代,春以紅絲綁在杏花枝頭,遠遠望去,竟是難以分辨真假。
這齣戲,確確實實紅遍十里八鄉,連帶那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優伶也被眾人吹捧。
扮梅仙的景生聽了簾外他人恭維杏仙這話,笑著對扮杏仙的雲生說道:「你瞧,這旁人說你怕是比我更勝一籌呢,師弟,你說師兄我這一生,要不是當初撿了你,今日怎會與你這初出茅廬的伶人一同成名!」
正在卸妝的雲生扭頭望著正一臉戲謔的男子,無奈笑道:「可這齣戲我倒覺得師兄你演的更為出色,要非師兄日日點撥,我又怎會一板一眼,皆有模樣。」
景生莫名笑了笑,可那嘴角的意味卻是令人覺得別有深意。
「師弟,和你玩笑而已,我倒覺得你與我平分秋色,誰離了誰,這齣戲怕是都唱不下去。吶,這個紅絲結送於你。」
雲生手足慌亂地接過他扔來的紅絲結,臉上未褪盡的紅妝在燭火掩映之下更是宛若紅霞,他眼中蓄滿鄭重,抬頭笑意盈盈望著他,歡喜地說道:「師兄,這不是?」
「這是你送我的紅絲結,戲中你贈我,戲外我贈你。好了,我還要登場呢!」
男子笑得滿面春風,眼中得意之色難以掩藏。
雲生叫住欲出門的景生,小聲問道:「師兄,你下場唱得是什麼?」
景生扶額喟嘆:「瞧你這記性,我唱得是《天仙配》,我扮七仙女吶,不過等你哪天學會董郎的唱段,我允許你來和我唱此曲。」
雲生知道,他是比不過他師兄的功底,師兄當初撿他回來時,已是勤學苦練五六年。他隨師兄只搭過那出《紅絲戲》,這也是師兄極力推薦他,班主才允諾。除此之外,他平日在戲班從未在眾人面前唱過其他曲子。
師兄待他極好,可是師兄今日唱罷《天仙配》,卻被當朝戲痴驃騎將軍帶走。
前庭人多,雲生卸妝之後,那齣戲剛落幕。還未等他下台,便被那將軍喚住。風月場中,戲子對恩客奉為神明,更何況那還是官。
將軍渾笑著指著桌前的那杯酒,一臉不懷好意地說道:「這酒算我賞你的,景生,我盯你很久了,你不會不賣我這個人情吧。」
景生輕笑一聲,不卑不亢說道:「將軍這酒是對我的褒獎,怎敢不喝!」
他上前執杯一口飲盡,卻在喝完之後頭漸昏沉。手指顫顫指著將軍說道:「你?你…」
將軍更是開懷大笑:「你知道的,我心悅你已久,不過是個戲子而已,小東西,隨我入京吧。」
雲生急忙闖入大廳之中,站在師兄身邊,扶著欲倒的師兄。班主上前勸道:「將軍您要看他,日日可來,可小人靠著他還要賺錢呢!將軍您看要不要放過…」
「放什麼放,老子今天就是燒了你們戲院,當今天子也不敢說什麼。更何況我只是帶走一個戲子,怎麼,你敢與我斗?」
將軍扯著老班主的衣領,嚇得班主瑟瑟發抖。景生知曉不走的後果,轉頭示意雲生不要輕舉妄動。
將軍一把拉過昏昏欲睡的景生,帶著幾位便衣屬下,大搖大擺從那扇門走出。
雲生哭著跪在地上,求班主救回景生。班主低頭看了他懇切地目光,厲聲說道:「不是我不救,我拿什麼救,從此以後,缺了景生,那出《紅絲戲》便再不要演了。你如今也有些名氣,好好想想以後的路吧…」
雲生頓時跌坐地上,目光獃滯望著那扇門。將軍說要帶師兄入京,是不是他有一天,入了京,到了將軍府,便可以見到師兄。
往後三年,雲生更是不敢懈怠,終於成了江蘇一帶頗有名氣的名伶。後來他所在的戲班解散,他便被京城的春月樓挖去,成了春月樓中一名伶人。
那年中秋佳節,他隨春月樓其他人被邀入將軍府為驃騎將軍賀壽。
臨行前一晚,他獨自臨窗而坐,攤開手掌,赫然是曾經師兄所贈紅絲結。
師兄,雲生很快便要來見你,不知你如今是富貴纏身,還是,生不如死。
第二日的戲台之上,雲生一人化作雙面妝,左扮梅仙,右化杏仙,重唱那麴塵封已久的《紅絲戲》。戲中情誼綿長,而望眼高台之上眾位賓客,如今的驃騎將軍卻不是當初那個搶走師兄的男子。難不成是他錯了嗎?
席中眾人都為雲生喝彩,將軍大悅,笑著問他求何賞賜。
他跪拜在地,心中無數不安滑過心間,抬頭炙熱的雙眸里滿是淚光,顫著聲問道:「小人想知,為何如今的驃騎將軍不是過去那位?」
將軍撫須而笑:「那人上月被革了職位,因是囤積鴉片,又走私他人,被朝廷處了極刑。你問這事為何?有何所求不妨說出來。」
「那他府中之人呢?是否有一位伶人…」
將軍頓了一下,長嘆道:「府中貌似是有一位愛著戲服之人,不過當時官兵封府之時,那人抽了煙片,四處嬉笑脫衣,癲狂不已。有人當場將之殺…」
「殺了…」雲生喃喃自語,雙眼之間滿是不可置信。
「那屍身呢?將軍,小人別無他求,只求將軍能夠如實相告…」
將軍看著那男子一身戲服,美艷動人的臉上儘是蒼白,嘴角顫音聽來讓人心疼不已。想來定是舊人相識,交情不淺,長吁道:「這種不幹凈之人,恐已被火焚…」
聽了此話之後,雲生耳畔仿若如遭雷霆之擊。他恍惚起身退下,後面的戲台之上,伶人依舊演著不屬於自己的紅塵之戲。
而自己,不知演了戲又是為何。
手中的紅絲結彷彿被炙火烤過,燙得他心也陣陣發疼。
原來最怕的錯過便是命運的捉弄,原來最深的絕望便是晴天霹靂。
春月樓的樓主聽聞雲生唱了舊曲《紅絲戲》,更覺得日後他可憑此再火一把。
後來他唱了無數遍,依舊是滿堂喝彩。
可上京沒有人知道,這場戲本就是兩人所唱,缺了師兄,他唱得再好,也不過是在敘事而已,獨獨沒了當年他的少時意氣,還有眼中師兄那千般嬌媚。
幼年師兄撿他回了戲班,他比較蠢笨,那出《紅絲戲》便是師兄所創。師兄說紅絲結情,望將來能與自己名揚天下。可師兄的一招一式,兩角唱段,皆拿捏自如。只有自己,學了很久,才稍稍好轉。
可如今萬千光景,台下萬千讚賞,哪裡比得上當年落幕時,師兄眉間笑意濃濃,斜著眼對他說道:「你瞧,你也是可以的…你也可以贏得他人追捧!終有一日,我相信,你比我更出色…」
他那時小聲囁嚅道:「師兄,我不願比你出色,雲生望與你年年唱此戲,年年贈你紅絲結…」
他不知師兄聽道沒有,可他恍若看見他唇齒輕啟,說了一句,奉陪到底…
到底回不去了…
文/苑小月
圖/青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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