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天無：生活是一樁重大的事情
·2017我的閱讀·
《不負責任的自我：論笑與小說》
《私貨：詹姆斯·伍德批評文集》
［英］詹姆斯·伍德 著 李小均 譯
馮曉初 譯 河南大學出版社
除了詹姆斯·伍德，我從未在批評文集中看到這樣的開頭：「在一個矗立著大教堂的英國鄉下小鎮，幼年的我領受了傳統音樂教育。先是被送去一位老古董鋼琴教師手裡，他有嚴重的口臭，會拿戒尺敲打我的指關節，就好像它們是馬蜂一樣……」
指關節像馬蜂一樣：這是非虛構，虛構，還是文學批評？總之，在2016年讀完他的《小說機杼》後，我心敬畏，並意識到做一位批評家意味著什麼——絕非在批評中加一點「詩意」語言這麼簡單。
「批評家」這一稱號意味著認真、專註、為自我負責、愛惜自己的羽毛；就像桑塔格強調的，你是「為文學而寫作」，不是為其他。
《巴黎評論·作家訪談1-3》
美國《巴黎評論》編輯部編 黃昱寧 楊向榮等 譯
上海文藝出版社
訪談的魅力在於現場感，更在於各具性情的作家詩人的談鋒，哪怕你並沒有從中圈出可以摘抄的格言。
當然這是《巴黎評論》的專欄，就像詹姆斯·伍德的大部分文章發表在《紐約客》上一樣，這些期刊本身就是頂尖的、挑剔的。下面這段來自訪談者與聶魯達的對話：
——如果你非得在智利總統的職位和諾貝爾獎中選擇，你會選擇哪一個？
——你無法在想像中的事情里選擇。
——如果總統職位和諾貝爾獎盃現在就在桌上呢？
——如果他們把這兩樣東西放在我面前，我會換張桌子坐的。
《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
［英］V.S.奈保爾 著 余珺珉 譯
南海出版公司
這部小說純粹是被詹姆斯·伍德的評論蠱惑的；好的評論能激發人去閱讀作品的慾望，這是我欽佩伍德的原因之一。一位小人物想要一所自己的房子，卻以悲劇告終。
閱讀讓我們停下來，也就是，在自己的慣性生活中停下來，同時，在閱讀小說的過程中停下來，因為作家在那一刻停了下來，教會我們如何關注生活中的每一樣事物。
小說中寫到，畢司沃斯拿出可憐的積蓄，請人修建一座房子。由於缺少資金，房子修得很簡陋：斗轉星移，風來雨去。屋頂沒有漏雨，但是瀝青開始熔化，鬆鬆地掛下來：像一批細細的不斷變長的黑蛇一樣。有時候它們墜落下來，掉下來，打著卷，然後死去。瀝青終於死去了：它曾經活過嗎？
《未知大學》
［智利］羅貝托·波拉尼奧 著 范曄 楊玲 譯
上海人民出版社
波拉尼奧以小說聞名，當然他也是詩人。但我並沒有把它當作詩集來讀。我喜歡他的小說，這種喜歡會自動遷移。
我更關注的是作為寫作者的個人，對文體的分界不再像以前那麼敏感；我感興趣的是我所感興趣的寫作者的生活，他的寫作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的寫作告訴我生活可以這樣來進行：
你也可以寫下你所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並不是因為它們珍貴——因「珍貴」而寫作是平庸的寫作者與偉大作家的區別——而是因為它們要求你正視它們的存在，就像波拉尼奧小說中連綿不絕出現的無名者的姓氏。
《南方高速》
［阿根廷］胡里奧·科塔薩爾 著 金燦 林葉青等 譯
南海出版公司
蘇珊·桑塔格說：「一篇值得閱讀的小說對心靈是一種教誨，它能擴大我們對人類可能性、人類的本性及世上所發生之事的感知，它也是靈性的創造者。」把這一論斷用在科塔薩爾的小說上是恰如其分的。推薦集中的《追尋者》《病人的健康》《會合》《科拉小姐》。
《山河袈裟》
李修文 著
湖南文藝出版社
寫小說的李修文是我熟悉的；寫散文的李修文還是那個人，一任激情衝決而出，毫不顧忌「克制陳述」這樣的現代美學法則。
可以說，他在非虛構與虛構的脆弱界線上加了根稻草，讓我們回到生活本身的溫度和高度上；也可以說，他走的是傳統散文文以載道的路子。這個「道」可理解為道義或責任，也可視為讓沉默者說話、讓卑微者贖回其尊嚴的永恆使命。
這是寫作者的榮光。每個不一樣的「他」的身上都折射著「你」的影子，這是李修文如此傾心於「他們」的原因：「我曾經以為我不是他們，但實際上，我就是他們」。他或許同意法國超現實主義詩人勒韋爾迪的論斷：「生活是一樁重大的事情。應該攀登。」
《導師、繆斯和惡魔：三十位作家談影響他們一生的人》
［美］伊麗莎白·本尼迪克特 編 李美華 譯
譯林出版社
適合熱愛寫作而不得其門的人閱讀，從中可以讀到許多有趣的人與事，那些閃光的細節和令人難忘的文學的點撥。
當然，也可以把它當做一本回憶那些曾對一個人的人生發生關鍵影響的人物的非虛構作品來讀。比如，亞歷山大·奇回憶第一次去上安妮·迪拉得（《聽客溪的朝聖》作者，因此書榮獲普利策獎）的寫作課，站在教學樓前抽煙——
「迪拉得微笑著走過來，說，奇，讓我吸一口吧。她先是吐出點煙圈，然後全部吐出來。謝謝，她說，把煙還給了我，又一次笑了。紅萬寶路黃色的過濾嘴上，口紅沾了一圈」。
迪拉得在課堂上對學生說：是的，什麼都被寫過了，而且，你想寫的東西，在你寫以前，是不可能寫的。否則，它就已經存在了。是你寫了它，這才使它成為可能。
《別讓我走》
［美］石黑一雄 著 張淑貞 譯
商周出版社
我對跟風閱讀沒有興趣。讀書因人而異，需要找到那些與你的生活和性情能夠發生深刻關係的書，而這類書很可能是不宣而至的。
石黑一雄獲得諾獎之前，我沒有讀過他的作品；之後，我也沒有特別的興趣。還是得感謝詹姆斯·伍德，他精微地分析了這本小說。它因此成為我跨年閱讀的一本書，在重度霧霾的邯鄲讀完，似乎有著某種寓意。
最後請允許我「好為人師」再說一點閱讀體會：當你抓起一本書，一定把它讀完，哪怕你發現與你的閱讀預期不相符。因為，最精彩的地方往往出現在你準備放棄的時候，就像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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