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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上海奇案·上海徐宅·弒兄

上海福州路和山西路口的華美藥房老闆徐翔蓀是新葯同業公會的主任委員,他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兩個女兒都很能幹,二女兒已結婚,還自己經營一家濟華醫院。大兒子徐濟鳴,中法大學藥科畢業後協助父親管理華美藥房。他結婚不久,太太已有身孕。

小兒子徐濟皋因父親是上海西藥業的領軍人物,中學尚未畢業就已經在外面肆意揮霍,花天酒地。最近徐濟皋又泡上了新華舞廳的陳姓舞女,男歡女愛已經到了談論婚嫁的地步。美女的心需要金錢來澆灌,更何況陳女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對這位闊綽的小開一定是需索無度。徐濟皋還是中學生,平時靠的是零用錢,真正要滿足陳女的要求,倒也頗感囊中羞澀。

徐翔蓀書信

哥哥徐濟鳴是守成之材,一年下來徐翔蓀已放心地將藥房的業務都交其管理。這樣,徐濟皋要增加零用錢就必須通過哥哥。由於這一段時間徐濟皋對錢的需求越來越大,次數也越來越頻繁。哥哥有點懷疑,每次要錢都要盤問用途,而弟弟的謊言又一次次地被戳穿。這樣,弟兄之間不免時有齟齬,甚而大吵。

1941年10月21日傍晚,徐濟鳴正坐在房間的陽台上看書,徐濟皋又來要錢。徐濟鳴見弟弟索取的數額越來越大,不禁反覆盤問。不得而已,徐濟皋只能如實相告。哥哥聽到弟弟如此荒唐,竟然要娶舞女進門,不禁怦然大怒。弟兄兩人越吵越烈,而徐濟鳴就是不肯給錢,還打了弟弟一個耳光。弟弟挨了打,怒氣沖沖地轉身走出房間。徐濟鳴看到弟弟離開,心想事情已告一段落,回身走到陽台,繼續看他的書。

走到樓下,急怒攻心的弟弟知道,只要哥哥不給錢,他和陳女的婚事馬上就成泡影。另外,因為買不起禮物而失去美女的心,他華美小開的臉往哪裡放。拿不到錢還挨了一記耳光,使他的腦子裡出現一片空白,只是彷徨無主地亂轉。突然,眼角里飄過牆角邊的一把斧頭,下意識地他抄起斧頭快跑上樓,衝進了哥哥的房間。看到哥哥還是坐在陽台上看書,他快步上前,不由分說地一斧砍向哥哥的後腦。轟然一聲,哥哥身軀倒地,帶著泡沫的紅白液體從他的頭頂汨汨地流到地上。

徐濟鳴房間里的響聲驚動了整個徐家,大家紛紛跑來看個究竟。看到大兒子躺在地板上抽搐,小兒子木然站著不動,手中的斧頭還在滴血,父親徐翔蓀知道闖了大禍,他一邊馬上指揮傭人和司機將徐濟鳴抬上汽車送醫院,一邊叫在家的大女兒看好小弟。二女兒開的濟華醫院離徐家不遠,但徐濟鳴被送進急診室後不久還是宣告不治。

按正常的途徑,徐家應同殯儀館聯繫,將徐濟鳴的屍體送去。但是看到這樣的傷口,殯儀館必然要通知警察局。這樣,徐濟皋就逃不過弒兄的罪名。徐家有人認識慈善組織同仁輔元堂的人,該組織在法租界有個驗屍所,用來收殮路斃的乞丐等事項。徐家用錢在同仁輔元堂上下打點,用一個病死的乞丐來頂替,交由法醫驗屍。於是徐濟鳴以「因病致死」的正常手續,可收殮埋葬。

當時的上海,這類調包也時有所見。但是,為什麼上海灘名人徐翔蓀的兒子病故,竟然需要驗屍?此事確實透著奇怪。帶著好奇之心,有記者就到驗屍所去看個究竟。不料一看之下,問題大了:這屍首的樣子同他們知道的徐濟鳴大相徑庭,完全不是一個樣子。驗屍所的職工聽到記者們議論紛紛,都在質疑屍體的真偽,馬上打電話去徐家。帶了一筆錢,徐翔蘇坐汽車趕到驗屍所,用錢將記者一一擺平,他們都保證不在報紙上報道此事。

因為徐家傭人的透風,法租界的包打聽還是知道了事情的經過。租界巡捕房就將徐濟鳴的棺材提出,並拘捕了兇手徐濟皋和徐翔蓀的兩個女兒。此時,徐翔蓀不得不輾轉託人請巡捕房法籍總辦幫忙。因是人命官司,總辦也不願插手。於是公事公辦,將徐濟鳴的屍體送由法醫重新驗證,再將報告和兇手徐濟皋送交上海第二特區地方法院了事。

錢雖然能通神,報紙也可以不登,但坊間的傳言卻越來越盛,不少宵小之徒和無良記者紛紛上門敲詐。可能嫌徐家出手不夠闊綽,有人就寫信給「平報」總編,直指「平報」記者受賄,不將弒兄案見報。為了證明清白,「平報」社會版記者真的外出調查真相,並將案情披露報上。這樣一來,上海所有報紙都爭相報道,一時間街頭巷尾,沸沸揚揚地都是弒兄案的新聞。

此案影響很大,汪偽政府特別小心,生怕因為辦事不公而受到媒體的責備,甚至攻擊。因此,偽司法行政部特意派遣政務次長汪曼雲來上海,意欲敦促上海第二特區地方法院務必須秉公處理。辦理此案的刑庭庭長是汪曼雲的同學,法院的院長也是他多年好友。同兩人深談以後,汪曼雲感到問題不大,於是信心十足地迴轉南京。殊不知,到了這個地步,徐翔蓀為保徐濟皋一命,對法院里舉足輕重的人物全都重金收買。院長和廳長均接受了徐家的巨額賄賂,早已對此案的辦理方法成竹在胸。當然,他們同汪曼雲的談話只是虛與委蛇,敷衍一下而已。

徐翔蓀延聘的律師為徐濟皋出謀劃策,教他裝瘋。在監獄裡由徐家收買的精神科醫生將徐濟皋診斷為精神病,並轉入精神病院治療。開庭時,徐濟皋繼續裝痴,對庭審的問題一律不予回答。庭上的法官心裡有數,按程序開了幾庭以後,判處徐濟皋十年徒刑。對此,徐的律師表示不再上訴。

1941年11月5日「平報」 —— 「逆弟殺兄慘案真相」

本來徐家行賄的流言已遍傳上海,聽到徐濟皋被輕判十年的消息,輿論大嘩。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偽司法行政部迫於壓力,便派一位司長來滬調查。這位調查官員一到上海就收到徐家送來的萬元重禮。在上海走馬觀花地兜了一圈,他回到南京作了一個諸如「事出有因,查無實據」之類的報告,將真相掩飾了過去。

在徐家強大的銀彈攻勢下,表面看來此案已經定讞,無更改的可能。孰知,因為偽司法行政部內部的人事爭戰,此案變成了黨爭的炮彈,高官們以此案作為互相攻訐的把柄,以致徐濟皋的命運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偽司法行政部政務次長汪曼雲是汪精衛的嫡系,而他的兩位上司,部長和常務次長又屬另外派系。為了要找出受賄的證據,汪曼雲親自趕到上海調查。他很自信地認為這件案子的背後,有可能牽涉他的上司,以此就可以扳倒他們取而代之。非常順利地,他找到了徐家賄賂的來龍去脈,同時也非常震驚地得知此案是由汪偽特務頭子李士群操盤。李士群不僅在汪偽政府里是一個呼風喚雨的人物,同汪曼雲還有結拜之情。知道了事情的背景,汪曼雲當然想置身事外,草草處理了事。

沒想到,此時又橫生枝節,原因卻是分贓不均。徐翔蘇在上海第二特區法院里用了20萬元巨款打點,法院上下全部餵飽,就是疏忽了辦理具體事務的書記官們。賄賂的消息在法院里是不脛而走,書記官們知道別人都有送錢,獨缺自己,當然不服。見汪曼雲等人來滬調查,他們就破罐子破摔,將證據「審判記錄簿」交給了他們。但是汪曼雲清楚地知道這案子是李士群在操縱,就憑他們兩人的結拜關係,汪曼雲也不願意置身於其中,更不用說他也不想為此事惹上氣勢熏天的李士群。為了脫離干係並嫁禍於人,回到南京的汪曼雲公事公辦,將「審判記錄簿」交給了部長。

部長不知就裡,就命令上海江蘇高等法院第三分院提出上訴。這一下可惹了大麻煩,以李士群為後台的上海第二特區法院有恃無恐,不僅不給上級法院一點面子,反而出了拘票要抓捕高等法院的檢察官。此時的局面已使偽司法行政部不得不應戰,不然就無法向社會交代。於是,部里行文將經辦這件弒兄案的所有第二特區法院的院長,庭長,推事,檢察官一律撤職拘案法辦。

這一來,偽司法行政部捅了一個大漏子,李士群是什麼人,他操縱的案子豈能隨便讓人否決?熟識特務手段的他,製造了一系列假情報送交汪精衛。於是倒霉的部長,常務次長都被調離到冷衙門去坐冷板凳。政務次長汪曼雲,部里的位置當屬第三,為了弒兄案,他不收賄賂,極力奔走的目的就是為了謀取部長的高位。沒想到汪曼雲正要托李士群出面運作的時候,半路里殺出來一個程咬金。同樣是汪偽政府頭面人物的周佛海先走了一步,推薦了一向自命為「青天大老爺」的羅君強出任部長。

一上任,羅君強就找李士群商量此案的解決方案。雙方很容易就達成了協議:將被告徐濟皋改判為死刑,而原來部里要處理的第二特區法院的人員一概不究。這樣,新任部長羅君強將給人留下廉明公正的印象,而第二特區法院的人拿了好處又不予處理,保全了李士群的面子。倒霉的就是徐家,白送了那麼多錢還不說,本來罪不至死的徐濟皋變得非死不可。

按照程序,檢察官重新提出上訴,上海江蘇高等法院第三分院再次審理後,判處被告徐濟皋絞刑。緊接著,徐家上訴,但最高法院維持原判。這次判決出來,又一次轟動了上海灘。執刑在漕河涇監獄的空地上,用清代延伸下來的「三收三放」的規矩,即先絞一分鐘,然後放鬆讓死囚喘氣,活轉過來以後,再絞一次,再放鬆,最後的第三次絞就不再放鬆,直至死亡。

這場血案到此落幕,徐翔蓀人財兩失。實際上按法律,徐濟皋不至於被判死刑。因為哥哥動手在前,他是還手誤傷哥哥。只要一開始就認定徐濟皋不是預謀殺人,判無期還是合理的。徐家有錢,幾年後風頭一過,人還是照樣可以出來。

但是徐翔蓀救子心切,家裡又太有錢,法院裡面可以全部打通。法院的官員有李士群在幕後,毫無顧忌地輕判徐濟皋,犯人與檢察官又都不上訴。在社會上,無論是誰一看就知此中有鬼,媒體起鬨是毫無異議的事。再審時,誰都不敢不判死刑。本來對豪富的徐家,徐濟皋被判無期或十年並無多大區別。但是這幫人都有持無恐,結果反而弄巧成拙。

我父母和徐濟鳴是同班同學,1940年大學畢業後不久,他就結婚,是同學中最早成家的。當時我的父母都去參加他的婚禮,孰料第二年徐家就發生如此人倫慘劇。閑聊中每當提起徐濟鳴,他們均唏噓不已。徐濟鳴的學業和才能並不算出類拔萃,但是他為人忠厚,行事老成,是一位很好的守業人選。徐翔蓀將家業交給他,僅一年功夫徐濟鳴就可以熟練操作,就足見其能。徐濟鳴過世後,同學們和他的家人逐漸疏遠,以後幾乎無人同徐家有什麼往來。

徐翔蓀在事件以後深居簡出,於1950年病故。徐濟鳴留下了一對孿生遺腹子,其一曾任美國通用電器公司亞太地區經理,長居香港。改革開放以後,他曾入主美國某大公司上海辦事處。兒子成材,也算對九泉之下的父親有個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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