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你偽裝的一身狡詐，總有人能看穿內里的孤獨
我是個很麻煩的女兒。
我生病了，沒有戀愛，沒有男友，自然沒有愛人陪伴，只有六十六歲的母親不放心地跟著我四處奔波，從一家醫院換到另一家醫院，從門診部換到住院部，一天天的檢查，一天天的問診，持續了一個多月。
手術完下床扯著傷口疼，母親用盡全力抱我起來。止血管從身體里一直通向體外，連著一個放血的袋子，左臂上插著液體，一身丁零噹啷的零碎東西，讓我上廁所很艱難。母親每次跟著我，幫我脫褲子、穿褲子，就像我尚未長大。
有人跟我說，你看，有個男朋友就不同了，他可以來陪你，你媽媽就能多休息。我有時也這樣自責，於是說：「我會好好相親，好好找個男人嫁掉，可是媽媽，我很害怕，就算有了男人，也不見得是愛人，不見得就能陪我度過生活製造的每個劫難。」
母親握著我的手，粗糙的手掌還是那樣火熱，她說，「不要為了任何人結婚，你要結婚，必須是因為你感到幸福。媽媽希望你有個伴，不是貪圖別的，是希望在我們都離開人世之後，你不孤獨。」
這是我第一次深切而真實地體會到，我偽裝的一身狡詐，還是會被母親一眼看穿害怕孤獨的軟弱。恐怕只有真正愛我的人，才有這個能力。
作為一個不願結婚的大齡女兒，多少讓他們感到憂心，外面的流言蜚語不算什麼，他們年邁的身體才是不斷提醒他們「時日無多，要儘快讓女兒找個可靠的人，扶持著走完以後我們必然會缺席的人生」的警鐘。
昨晚請父母出去吃飯，想著一年到頭給他們添了不少麻煩，要慰勞一下，儘管這種方式簡單粗暴。
吃完飯晚上八點半，我說我吃好飽，走路回家消食，你們坐車回家。
夜晚獨自步行，這對我來說稀鬆平常，他們看不到也就罷了，看得到便開啟了各種小劇場，「年關了，什麼人沒有，沒錢過年的人出來打劫，太危險了，你跟我們坐車回家」我爸說，「先回家，想出來散步，媽媽陪你」我媽說。
我強行寬慰了幾句，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快到家時，我回頭看來往的車，燈光下一個穿著紅色羽絨服的老太太離我不遠不近，臉上掛著被發現的錯愕，我卻已經有想哭的衝動。
「媽媽，你一直跟著我嗎?」
「沒關係，我也要散步的嘛，你爸爸拿著太多東西，腰又不好，先讓他坐車回家了。」
「那你怎麼不喊我一聲呢，跟我一起走呀？」
「喊你幹什麼，知道你想一個人待著，你還打著電話，想是跟朋友聊聊天。不打擾你。」
「這麼不放心我嗎？」
「有段路特別黑，萬一出點什麼危險呢！你一個人不安全。」
我再一次萌生了一種愧疚，我獨身一人，確確實實讓他們累心又累身。四站地，對我來說很輕鬆，對於腿疼的母親來說，稍微有點漫長。
回到家，母親說：「我看著你走路，剛開始腳步還很輕盈，慢慢就沉重了，手不停地敲打後腰，知道你身體還沒有恢復好，特別擔心。」
我說：「不要擔心，不管會不會有那麼一個人夜晚陪我回家，我生病時照顧我，我都可以幸福，因為我命好。」
命大概真的好。
一晚獨自出去吃飯，跟一位小先生通電話，他說他加班，馬上要下班了，我說我在外面一個人閑逛，不知道去哪好，不知道吃什麼好。小先生一直陪我聊天，提了很多建議，被我一一否決了。
最後挑了一家餐廳，小先生問我在哪裡，我告訴他，之後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一個半小時後，聽著小先生進了一家餐廳，跟服務員對話「先生您幾位」「有朋友已經來了」。我還茫然不知，直到他帶著一身寒氣忽然出現在我面前，依舊通過話筒說「原來你在這，進來沒找到你」，我才像被什麼重擊了一下，意識到這是個驚喜。
我在電話里說的雲淡風輕，說自己一個人怎麼怎麼瀟洒，如何如何自由，又是怎麼堅信自己可以不需要陪伴，制定了怎樣的養老計劃為自己的孤獨終老做準備，他在那邊應承著，腳步卻向我而來，他用這一步步的靠近打碎了我的偽裝，看穿了我的孤獨，繼而趕來陪伴。
旁的人，都以為我真的是那樣瀟洒自在。
我高考時成績不好，哭著給同學打電話，她住在另一個縣城，離我家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她沒說別的，只說別怕，我明天去看你。
於是第二天一早，她背著行李出現在我家門口，陪我住了三四天。
別的同學看我獨來獨往，說我驕傲冷酷，她卻知道，我其實害怕一個人，慫的要命。
同樣的，查出病之後，我給遠在另一個城市的閨蜜打電話，泣不成聲。說給別人聽，別人大概不相信，我保持的形象一直是樂觀開朗，什麼事都能幽默化解。閨蜜卻說：「我這邊事情安排一下，過去陪你。」
後來我仔細想想，我之所以標榜自己不怕一個人，是因為從未真正一個人，命好，身邊總是有能看到我孤獨的人，且他們願意給我的孤獨披上暖暖的外衣。
所以2018年，我不給你們別的祝福，只有一個，願始終有那麼一個人，能看穿你偽裝的一身狡詐，接近你的孤獨，不拆穿，不挖苦，讓你有尊嚴地接受關懷和溫暖。同樣我也希望，你是這樣一個人，可以給予別人這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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