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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蹤俠影 太平洋的風

你說: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我說:面朝大海,祖國萬歲。

雖然前面已經相互發過照片,看到老李本尊的一瞬間,我還是有些錯愕:他只比我年長一歲,論容貌,似有十年之差。都說歲月催人老,比歲月更磨礪人的,是太平洋的風。

今年,是老李進駐西沙的第十三個年頭。回顧起這段歲月,他漫不經心的語氣中分明露出些許驕傲:「整個單位,只有我一人在屬下的每個島都守備過。」也因這旁人難及的經歷,老李前兩年被選作典型,在《解放軍報》、《當代海軍》、《軍營文化天地》、《湛江日報》……等軍內外媒體上好一陣宣傳。

我半開玩笑,半帶崇敬地說:「喲——一不小心,跟英雄吃了頓飯。」

老李哈哈大笑,「都是記者的拔高,你知道他們的套路。」

套路歸套路,有一件事兒是真的,這件事,老李得意至今。1982年8月11日,時任軍委主席鄧小平親自簽署命令,授予中建島(西沙群島的一個小島)守備隊「愛國愛島天涯哨兵」榮譽稱號。2002年,為了紀念授予榮譽稱號20年,中建島的老兵肩抗手抬,從礁盤上搬來幾百塊珊瑚石堆砌出「祖國萬歲」4個字和一面巨型國旗。2010年9月,超強颱風狂飆而至,中建島被吹得變了形,「祖國萬歲」和國旗的礁石也被吹得沒了蹤影。那時,老李正在中建島當「島主」,颱風過後的某日,他帶隊巡邏時,看到沙灘邊上紅莖綠葉的海馬草,突然靈機一動,決定把「祖國萬歲」種出來。當天下午,他就帶領大家開始挖草栽字。一個月後,一面40m*60m的巨型五星紅旗飄揚在中建島的沙灘上,下方的「祖國萬歲」四個大字每個都是10m*10m的規格。後來,當時部隊的政治部主任登島檢查工作,隨手一拍,那碧海藍天下鮮紅的國旗,連同天涯哨兵的身影,成為中建島的定妝照。

1982年,小平同志親授「愛國愛島天涯哨兵」榮譽稱號

老李他們一株一株種出的「祖國萬歲」

說到這裡,老李掏出手機,向我展示海馬草真實的樣子,「這種植物不會開花,耐旱耐鹽鹼,遇海水變綠,遇旱變紅。」

「你們種下的哪裡是草啊,分明是一片對國家的赤誠!那句『哪有什麼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形容的就是我和你們。」我說這話時,內心沒有任何恭維的成分,同樣穿著制服,我們這些大城市的院校派和他們的區別仿若來自不同星球的兩個物種那麼大。

耐旱耐鹽鹼的海馬草,一抹鮮紅猶如天涯哨兵的赤誠

老李抬頭,再次哈哈笑,「挺會說話的嘛。」

談笑間,箸下的一條南海紅石斑已經被我消滅了一半。

老李,是我此次永興島之行的「監護人」。其實,所有如我這般上島的「閑雜人等」都要經過他的手,能讓他請吃飯的人寥寥無幾,我之所以得到這樣的殊榮,是因為「校友」的身份。

老李請我吃的昂貴的兩葷一素

2003年,老李自國關特戰專業畢業,分到了海軍陸戰旅兩棲中隊。兩棲中隊是海軍王牌中的王牌部隊,大致相當於美國海軍的海豹突擊隊。2011年,79名隊員搭乘4架黑鷹直升機從阿富汗起飛深入巴基斯坦腹地,40分鐘內將本拉登擊斃的軍事行動即是海豹突擊隊的傑作。

我調侃老李,「咋樣?一個打十個打得過不?」

老李悠悠地吐了一口煙氣,回答得不置可否,「都什麼年紀了,早不打架了。」

兩個人熟悉後,他悄悄告訴我:只打過一次。他一個打對方三個,打是打贏了,後來人家上門索要醫藥費,賠了一大筆錢,惱火得很。

2005年,老李主動申請從原單位調來西沙。當初上島的決心未必有宣傳稿里寫的那樣崇高,事實卻是,擺在眼前三年輪崗回大陸的政策被老李束之高閣,他一個島接一個島的輪下來,喜歡到捨不得走,喜歡到一待就是十三年。

老李說,這也不算啥,琛航島上有個士官,守島守了十八年。

西沙群島每個島的故事,老李如數家珍。

琛航島,1974年西沙海戰我方18烈士的紀念碑聳立於此,每次上島,老李都要先去碑前撒酒祭拜;珊瑚島,有當年法國侵佔時留下的白色小樓;東島,西沙群島中最美的小島,島上植被茂盛,是海鳥的天然樂園;中建島,40年前的「南海戈壁」在一代代守島官兵的治理下,已有四十餘種植物生長……

琛航島上的西沙海戰革命英雄紀念碑。1974年1月19日,中國海軍用總噸位1760噸6艘非作戰艦,惡戰越南總噸位6000噸的4艘美製艦艇。此戰,中方創造了以小艦打大艦的成功戰例,一舉奪回被越方佔領的甘泉島、金銀島、珊瑚島,同時,也付出18名官兵犧牲的沉重代價。犧牲的官兵平均年齡只有24歲。

珊瑚島上當年法國人留下的小白樓

美麗的東島,鳥類的天堂

永興島地標,海軍收復西沙群島紀念碑。1946年,國民政府永興號軍艦接收西沙群島,遂將當時西沙諸島中最大的島嶼「林島」改名為「永興島」,以滋紀念。2012年,三沙市成立,永興島成為市府所在地。

掌故還沒講完,老李卻要出發了。

他昨天臨時接到任務,今天午飯後出發下各島去檢查工作。他是拎著箱子來請我吃飯的。

跟老李在碼頭告別,我繼續自己的「環島之旅」。

上島四個小時,那股子興奮勁兒漸漸消退。這島,實在太小,太安靜了!我反覆給負責陪同的士官小吳說,不用你陪,我自己走走就好。這島外圍走一圈也就6公里多,哪裡需要他開著電瓶車時時陪伴呢。小吳一臉窘迫地說:不是我非得陪著你,而是沒有我,你哪裡都去不了。

天涯花正紅,背景里的電瓶車是島上的主要交通工具

他說的沒錯。沒有他,我連招待所的大門都出不去。這島上,供外來人員活動的地方,只有北京路和宣德路兩條街,一條100米長,一條200米長,還有民用碼頭。除了這「兩街一碼頭」偶有人影駐留,其他任何一條馬路,竟沒有看到一名在步行的路人,因為其他地盤,都是軍事管理區。

北京路上的冷飲店,也是咖啡館

我離你,2680公里

招待所地處「西沙將軍林」的中心,四下望去,椰林茂密,樹影婆娑,正午時分,營區里安靜得只有風吹過椰林沙沙的聲響。自1982年,時任總長楊得志上將栽下第一棵椰樹起,每一位上島的將軍和省部級以上幹部,都會栽下一棵椰樹以做紀念。到今天,椰林早已超出了當初劃定的區域,遍及整個營區。

西沙將軍林介紹

島上事事從嚴,儘管提前一天進行了報備,一直等到下午5點,博物館、軍史館參觀許可才批下來,而石島的通行證還在等待中。

西沙海洋博物館創建於1989年,是中國最南端的海洋博物館,也是全國唯一由軍方創辦的海洋博物館。博物館不大,展品以各種貝類、珊瑚和海洋動物標本為主。標本的製作方式相當陳舊,感覺就像讀中學時參觀的生物實驗室。可是你想,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這島上又有什麼條件呢?官兵們僅用自己雙手,組建這樣一個五臟俱全的海洋博物館,該是多麼困難而又富有趣味的一件事情吶。

西沙海洋博物館裡的標本

鎮館之寶,紅珊瑚。紅珊瑚是寶石級的珊瑚,在收藏界,上好的紅珊瑚價格高達2萬一克。

兩個館參觀結束,剛好是晚飯時分,電瓶車拐過兩個彎,就到了食堂。晚飯是六菜一湯的自助。菜已經預先打到了盤子里,小吳介紹道,「你盤子里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大陸運來的,路上還會有損耗,肉和菜來自冷庫,島上沒有新鮮的肉吃。」

「你們不是有蔬菜大棚么?還沒法自給自足?」

「人太多,大棚根本沒法保障。」

六菜一湯的晚餐

我默默地啃著鴨架,突然想起,上島前,老李問我有沒有背點好吃的上來。當時心裡還嘀咕:哪有沒見面,就問人要吃的的道理。直到吃到這飯菜,方才明白了人對百變味蕾的渴望。眼前這一盤晚餐,當然可以說它葷素得當,食材多樣,可這口味,經年累月吃下來,人會喪失進食的樂趣。在內地,你厭煩營區的飯菜了,總還可以趁周末溜出去改善伙食;幾根鴨脖、兩份冷盤,兩瓶啤酒就是一個消暑的夜晚。而島上早已全面禁酒,甚至酒和刀一樣,被列為嚴禁帶上島的違禁品。小食鋪我更是一家都沒看到。

我一邊吃飯,一邊給老李發微信:回去了就給你寄長沙特產,包你一邊拆包一邊流口水。

儘管口味欠奉,我還是很認真地把能吃的都吃了,包括那一碗紫菜蛋花湯也被喝得精光,因為島上的每一滴食用水,都由運水船自大陸送來。

洗完餐盤,小吳拉著我飛快向外跑:快!石島可以上了。

戶外陰風怒號,正午的蔚藍被黃昏的陰沉取代。寒流一路追著我走,哪怕是躲到離大陸400多公里的島上,還是沒有逃脫它的魔掌。

石島與永興島本隔淺海而望,退潮的時候,人涉水可過。駐軍索性修了一條連接兩島的公路,從此,兩個島連為一體。

天地幽昧。借著若有若無的天光,似乎仍能辨別出上島的公路旁海水的顏色,那是淡淡的青色,好似龍泉青瓷的淡雅。

登島。離海愈近,愈能感受到自然的威力。大海就像受了詛咒的西西弗斯,被又疾又勁的風挾裹著,一遍遍向礁石撲來,又一遍遍被撞得粉碎,浪花四濺。曹操那句「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所形容的景緻,也不過如此吧。

只有大海蒼茫如幕

離開石島,小吳帶我去看電影。去年夏天,島上小學的禮堂被改造成了電影院。這裡每天至少播放一部與大陸院線同步的新片,而且免費。影院只有一個廳,座位大概不到300個,影音效果堪比內地中檔影城。放的什麼片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奇妙的脫離感。你跟著主人翁在槍林彈雨里穿梭,爆破、翻滾、追擊……你的注意力都鎖在正前方的熒幕上,你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是編造出來供人消遣的娛樂手段,卻渾然不覺周遭的真實——自己其實身處西太平洋的某個小島上,室外是五級的海風、是怒吼的波濤,是被大海無數遍拍打依舊巋然不動的礁石。

石島風光

走齣電影院,微微的雨點落在鼻頭,你會猛然驚醒:哦!我的身體被鎖在永興島上吶!

忍不住掏出手機,在群里嘚瑟:剛剛在祖國最南端的電影院看了場電影。他們立刻糾正:不對,祖國最南端的電影院在永暑。

返回招待所洗漱完畢,老李的微信也剛到,問我一天行程感覺如何。

我答,什麼都好,可惜天公不作美,看不到晚霞也沒看到星河燦爛。

天氣好時,老李拍的火燒雲

民港的內港

老李說:不急,看明早天氣如何,如果還行,讓小吳早點喊你起床去石島看日出。老李倒是很會安慰人,此刻的他,正被糟糕的海況困在琛航島上進退兩難。

對於可以一睹石島日出,我已不做任何奢望,因為天氣預報顯示,這幾日,西沙都是陰雨天。可是難得來一趟,誰又不存點不切實際的願望呢?盼望在某一個剎那,天地為虔誠開顏。

就在認命與渴望之間,風聲、雨聲、波濤聲慢慢模糊,眼耳也漸入寂滅了。

太平洋的風送來我的問候

柯大俠 2018年2月7日於長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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