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們忙吧，我們去天堂享福了
張老太肚皮爭氣，生了三個兒子。張老爹走街串巷收破爛，掂著瓦刀奔波於工地掙著苦力錢，張老太養雞餵豬，侍弄莊稼，把三個兒子一一送進大學校門，而後又各自在城裡捧了鐵飯碗。四鄰八鄉誰不誇張老太兩口子福氣大，下半輩子有享不盡的福。
張老太當然是心裡樂開了花，多年的罪沒白受，兒子們都有出息，出息得讓老兩口走路說話都有了膽氣。要說有遺憾吧，也有，這輩子沒個閨女，看著別人家的閨女挽著媽的胳膊有說有笑，又是買衣服，又是買鐲子，張老太看著自己身上的舊衣，就會心酸半天，兒子們心粗，想不到父母的需求，讓她沒了在鄰居面前炫耀的資格，無非是過年過節給幾個錢，安撫他們多吃點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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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找了個如花似玉的城裡姑娘，要結婚了。張老太賣了兩頭大肥豬，幾圈麥子和玉米，湊了一萬零一塊的彩頭給兒子送去。姑娘微微笑了笑，撇撇嘴進了裡屋，兒子臉上掛不住：「媽，這點錢哪夠啊，現在都興六萬六！」老倆口怔在屋子中央，軟軟的沙發都沒敢坐，搓著手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大兒媳生了女娃，張老太把老頭扔家，屁顛顛跑城裡伺候去了。剛滿月就被兒媳婦懟回來了：奶瓶不煮就喂孩子，居然用嘴嘗奶嘴，做的飯清湯寡水哪像伺候月子的……只要張嘴和老太說話就含怨帶氣，柳眉倒豎，像只隨時要扎人的刺蝟。張老太看著媳婦黑喪的小臉，一氣之下摞挑子回鄉下去了。從此婆媳之間的梁子就結下了，除非過年，大兒媳不登婆婆的門。
鄉下院子大，張老太指揮著張老爹把豬圈擴大了一倍，餵了五六頭豬。二兒媳進門時，張老太想著要一碗水端平，也給了一萬零一塊，不能讓大兒媳挑理兒。
二兒媳乖覺，沒說什麼，還給老太買了一件大紅的羽絨服，上身很喜慶，老太暗想這媳婦不錯，比老大媳婦強，套喜被時，多做了兩床，多絮了幾斤新棉花。
二兒媳生了個胖兒子，張老爹高興地在家多喝了幾口酒，催促著張老太進城伺候大孫子去了。老太有了經驗，奶瓶要煮，知道把奶瓶里的水滴在手背上試溫度，給兒媳燉豬蹄、熬排骨湯補身子，二兒媳很喜歡，老太心裡也稱意，就幫襯著一直把孫子帶到三歲上幼兒園才回鄉下。
大兒媳就說老太偏心，重男輕女，攛掇著女兒連奶奶都懶得叫。
張老爹一個人在家待了三年，餵了幾頭豬。這些年，農村蓋房子的也多，他還時不時地還掂著瓦刀打些零工，省吃儉用的，這幾年攢了好幾萬塊，準備給小兒子結婚買房做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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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兒媳進門時，老兩口拿了六萬六的大彩頭，滿打算，能博得三兒子和媳婦的好感，哪承想，三兒找了個富二代，這點小錢還不夠姑娘買個包包，反惹怒了大兒媳、二兒媳大肆嘲弄他們偏心。
後來，三媳婦生孩子，老兩口進了城，想伸出手抱抱孫兒，請的月嫂擺擺手說怕有細菌，等大些再抱吧，三言兩語幾句話，剛吃罷中飯，就被請了回來。
老兩口在鄉下生活，倒也自得其樂。那年剛入冬的深夜，張老爹突發腦溢血，昏倒在地，打兒子電話都關機，等120派來急救車，已是一個多小時了，錯過了最佳搶救時機。
兒子們總算聚齊出現在醫院裡，老爹剛搶救過來，還在重症監護室，兒子們就開始算著怎麼分攤醫療費，苦著臉說單位怎麼忙，請不開假，老大推老二，老二推老三，都是一大堆事，都忙。
張老太聽著兒子們急赤白臉地爭辯，抹了一把老淚，平靜地說：「你們都走吧，忙去吧，我自己能照顧。」
兒子們急急忙忙走了。
張老爹偏癱了，吃喝拉撒都需專人經管。三個媳婦僅是露了一次臉，丟下點錢，再也不見影子。
出院回到老家，老兩口推開門，看著院子里厚厚的一層落葉，屋裡桌椅上的灰塵，握緊了雙手，淚水漣漣，兒子們有了出息，張了翅膀，撲稜稜飛走了，就剩老兩口相依為命，苦度餘生了。都說養兒防老，可現在老了卻沒了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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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們過來看望，幫著把老爹抬上了床，打掃了院子，收拾了屋子，又說了些勸慰的話，讓他們想開些，有啥難處，支應一聲，遠親不如近鄰嘛。
張老太淚眼朦朧點頭支應著，心裡卻翻江倒海般酸楚。小院里三個兒子嬉笑打鬧的聲音彷彿還在空中回蕩，喊爸叫媽拱在懷裡撒嬌的餘溫還能觸及，年末一個個手捧獎狀回來，一家子歡快的笑聲依稀就在頭頂迴響，可時光已走了數十年，門前那條清冽的小河也瘦成了細線，村頭的老柳樹枯死成了樹樁，老兩口更是塵滿面，鬢如霜。
張老太像照顧嬰兒一樣照料著張老爹，天氣晴朗時，央著鄰居把老爹抬到院子里，晒晒太陽，老爺子口角流涎，眼睛斜愣，嗚嗚啦啦沖著鄰人們叫，大家笑看著，卻都弄不懂老爺子什麼意思，含混應著，說兩句笑話，散了。
鄰居們三五一堆，感嘆著昔日最受人仰慕的人家，一家出三個大學生，都想著這老兩口怎麼去城裡享福呢，卻落得晚景如此凄涼，無不搖頭痛惜。
今年，大雪突忽而至，氣溫驟降至零下十幾度，小屋裡冷得像冰窖，張老太升起了煤爐子取暖，也裝了排煙管，可排到室外的煙口卻被飄飛的雪花封實了，煙迴流到了室內……
幾日後，不見張老太開大門的鄰居細思不對勁，強行破門而入，才發現了床上的老兩口，神態安祥，面容平和，沒有痛苦，沒有掙扎，竟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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