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清流，美好生活的發端

我多次、跟多人說過，我對中國社會的觀察，是2016至2018年。這兩年，我想我能觀察出點啥來。

政治方面，阿不懂政治，也就不講政治了。但有個大佬給我說過八個字，叫「大局已定，塵埃未落」。我聽了還是挺欣慰的。我這種，研究中國近代史的，越研究，心裡越不是滋味，因為太知道近代以來的歷史路徑了，也太知道這個龐大的船體，既不能猛打方向盤，更不能速度飈車，平穩推進，點滴改良，就是這個國族的大幸。反正不能再玩二百五了，也不能煎餅果子兩面煎，煎來煎去，還是那一張餅了。

阿更關注社會，或者說，文明水位的提升。我得承認，變化還是有的。這不，剛進2018，就出現兩股小清流。

第一股，來自於陸軍司令韓衛國上將的那封《致軍人家屬的一封信》。裡面最溫暖的，是對軍人的三個具體要求：「在父母生病臨終時、在妻子生子臨產時、在孩子升學臨考時，只要沒有打仗任務和確實離不開的特殊任務，都必須及時請假回家。對於父母生病不回家，妻子生產不照顧、家庭有難不幫助的個別官兵，不但不表揚、不宣揚，而且還要對他的真實品德進行考察。」

厲害了，我的將。這才是人性的關懷，與體貼的溫暖。

不得不承認，長期以來，我們的話語模式是有毛病的，有些還是致命的，比如特殊材料鑄成的，三過家門而不入啥的。

什麼特殊材料，哪個娃不是娘生的？哪個娃不是娘的心頭肉？

什麼三過家門而不入，明明是三過家門，不敢入，而不是，不入。《史記·夏本紀》原話：「禹傷先人父鯀功之不成受誅，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一句話，禹爹沒治好，被殺了頭，禹怕自己也被殺頭，嚇得不敢回家。也不知道，現在的宣傳話語，故意把那個「敢」字去掉是什麼意思。難道說，禹是「不敢」回家，而現在的模範與先進，是「敢不」回家？怪不得原先的網紅體「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被民間改編為「一怕不苦，二怕不死」呢！

把模範與先進，往非人的方向起鬨。你本意似乎是想講道德的，可是明明透著是你本人缺德。要求別人無私奉獻，你咋就那麼好意思呢？這就好比，一個老闆，雇著諸多員工，你作為老闆宣傳口上的幹事，宣傳某個職員不要工資，不計報酬，為了老闆與公司利益，奉獻一切——呸，你就是老闆的二奶，也不能這麼下作不是？

第二股，這兩天爆紅的一個網路體：《對不起，我不要「向值班猝死醫生學習」》。說的是，安徽六安裕安區一位名叫方培虎的醫生猝死在醫院值班室，年僅31歲。裕安區衛計委依然按原先的宣傳套路發文，號召廣大醫生向方培虎同志學習，卻引發了網友的反彈。這個說，學習啥呢？學習猝死嗎？那個說，對不起，那不能學，醫生都累死了，誰給我們治病呢？讓人眼睛更亮的是，它還是「共青團」「人民日報」等公號發布的。說明我們的官媒央媒大媒，也在改進中。只不過，擴大器效應還在。

不好意思，我是理工盲，擴大器效應啥的，可能都是我生造的詞。你也可以理解為波段反饋。我的意思是：上面已改良話語，下面還來不及反應；央媒已轉換模式，地媒還不知道對接；前面已踩剎車，後面還在慣性往前沖……但是不管怎麼說，社會整體文明水位，正在逐步提升中。一是，對現代文明規則的遵守與敬畏；二是，對人性的體貼與維護。這才是真正的與時俱進吧。

阿對中國的某些宣傳套路，早就不服了。

一是焦裕祿。說他有病不去治，抱著椅子冒冷汗。我思想覺悟低，當時就想著，有病不去治也就罷裊，你官癮咋這麼大哩，隨便提溜一個，也能頂替你啊，中國什麼時候缺官員後備隊伍了？你抱著縣太爺的坐椅愣不丟是幾個意思哩？

二是草原英雄小姐妹。故事詳情我不知道，我拒絕去詳細了解，只大約知道如花似玉的兩個小姑涼，為了生產隊的羊，不惜……我心裡嘀咕的是，兩條人命，居然不值幾頭羊呀。生產隊的羊，比生產隊的隊員，還尊貴呀。無獨有偶，前兩天看一個垃圾電視劇，叫《三妹》，三妹的第二個男人，為了集體的幾條棉絮，英雄犧牲了。我靠，生命真的不如一根毛啊！

三是，我收藏有一本紅寶書，書名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萬歲》，俺們河南安陽革命委員會1970年選編的。這書讀了，我整個人都不好了，其中最典型的一個例子，是上海知青金訓華，為了救生產隊的兩根電線杆子，衝到帝修反的河水裡，結果，電線杆子沒救上來，人淹死了。你說兩根電線杆子，帝修反再牛逼，也沖不到蘇修去，衝到哪兒都是咱的地盤，給誰不是社會主義生產隊呀。就是事後順著河溝子撿回來，也不用這會兒下河呀。一個上海小帥哥，咋就比不上兩根木頭更金貴哩？這裡得讓大家看看原稿，我得讓你們也跟著我整個人不好一下：

小金在急流中與洪水展開博斗。一個巨浪把他打入旋渦,他從水裡拱出來,向電柱猛衝。又一個巨浪把他打入旋渦,他從水裡拱出來,繼續向電柱猛衝。第三個巨浪又一次把他打入旋渦,他還是頑強地把頭拱出來,繼續向電柱猛衝。眼前的電柱不是兩根木頭啊,那是傲然挺立在祖國邊疆大地上一排排輸電、通訊線路的組成部分。它傳遞毛主席的聲音,傳播鬥爭勝利的捷報。三次衝擊,三次生與死的考驗,都是對修正主義「活命哲學」的有力批判。三次衝擊,小金露出水面一次比一次低。離河岸一次比一次遠,但他卻一次比一次更高地攀上紅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思想高峰。衝上去,衝上去,抓住電柱就是勝利!小金離電柱只有一米遠了,這時,又一股漫甸子上的洪水衝進大河,呼嘯著向他蓋去，……

怎麼樣？你整個人還好嗎？活命哲學成了修正主義，那我們不修正的主義，當是死命哲學了？

後面還有更不好的。金訓華的妹妹，我壞人做到底，再給你們上一段原稿：

小金生前願做一顆革命的種子,雙河大隊貧下中農將他安葬在青松成林的山坡上,讓他的革命精神在邊疆人民的心裡紮根、發芽、開花,讓貧下中農子孫後代永遠向他學習。……金訓華的妹妹金士英說：「我要接過哥哥讀過的毛主席的紅寶書,在三大革命運動中錘鍊忠於毛主席的紅心；我要接過哥哥用過的筆,象哥哥那樣繼續寫鬥私批修筆記；我要接過哥哥手中的槍,誓與帝、修、反戰鬥到底,保衛祖國神聖的邊疆!」金訓華同志犧牲當天晚上,恰好輪到她值宿站崗。戰友們關懷她,勸她休息,她堅定地回答:「不!」她不流淚,不悲傷,滿懷對帝、修、反的仇恨,警惕地按時上崗。

我整個人不好，還有就是對宣傳稿里的邏輯也不服，你說公社發大水，跟人家帝修反有個毛關係？難不成雷公雨娘，都是帝修反派來的卧底，還是斯大林的親友團？

你得承認，我們的宣傳直到今天，很多還是這種話語範式。幾年前，我們河南要求學習鄭州某個女教師。說她愛學生勝過愛自己的孩子。我當時就在班上跟學生老實交待，一個老師，能愛學生，相當於愛自己的孩子，都很不容易了，還勝過。對不起，阿做不到。

當然，象我這種老實得不能行的老師，也說不出啥漂亮話來。我還給我的學生講過，有些模範老師，生病了還堅持上課，她以為她講得多好，學生非得聽她講課，不聽就整個人不好了，還是不知道一說上自習學生就會歡呼呢？老師生病了，學生巴不得放個風兒呢，你卻，帶病都堅持折磨學生……學生也怪，平時似乎從不好好聽課的，老師一生病，他們全變乖了，宣傳稿一般這樣寫：這節課，靜悄悄的，學生們安靜認真地聽完了老師的講課。敢情，老師不生病，學生都不帶好好聽課的……我的學生嘩地就笑了。看來師生都不是好人呀。

河南還表揚過一個模範女教師，說她連嫁三個男人，嫁一個，生一至兩個娃，由於以校為家，進了校門，就不回家門了，所以三個男人先後跟她離婚了。結果看到最後，她說的卻是，如果有合適的男人，還嫁。我一聽嚇住了，拜託，你就別嫁了吧，禍水回收吧。禍敗人家男人也罷，關鍵是娃娃經不起這樣丟，丟，丟娃娃……你嫁一個，生一兩個，你要再嫁，妥妥的要生一個班的節奏呢，什麼以校為家，你乾脆以家為校，給自己生的娃建個校得了。給第一個男人生的，一班，給第二個男人生的，二班，給第三個男人生的，三班；不編班，至少也能編成年級，小小班，中小班，高小班……嘖，難道這貨的志向是當校長不成？

互聯網對中國網民來講，真的是一所大學。自學，他學，互學。三年不中，五年，五年不中，八年……文明的小溪流，一股一股的冒出，則文明的水位，也就一毫米一毫米的上升。嘖，美好生活的發端，就在這些文明的清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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