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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 十五從軍征

將軍早些年在帝國北方戍邊,與羌胡征伐十餘載,立下赫赫戰功,換來道道傷痕。久居塞北,軍務繁冗,終是力不能支。皇帝念及將軍忠良,故許其衣錦還鄉。

將軍和夫人素來恩愛,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只因早年遠戍北境,未能有子嗣,不得不說是為一大遺憾。因此當小公子出生時,整個將軍府都透著欣喜,將軍更是對小公子極其喜愛。將軍請來了最好的先生:他希望小公子能通天文,明地理,博古通今,日後能成為治世之能臣。

然而可能是繼承了將軍之血,年幼的公子自幼就不得安份。小公子不讀周禮,不學論語,倒對舞槍弄棒頗感興趣。故而,將軍親自教授其弓馬騎射,兵法軍制,以期其能成為帝國未來的大將。

轉眼間,小公子到了束髮之年,已然是一位英武的少年了。

胡人犯邊,北疆告急。皇帝下詔,南境六郡均需抽選青年男子,入伍從軍,其中以軍門之後為優先,少年自在應徵之列。夫人不舍孩兒出關風餐露宿,不停地叮嚀著說刀劍無眼,一切小心,切不可身先士卒孤身在前。而將軍把少年從淚眼婆娑的夫人身邊拉開,對少年說:

「孩子,『願你早日歸來,不求功名利祿但求平平安安』是母親該叮囑的。而為父則要告訴你,既然是將門之後,征伐在外,當為國盡忠,切不可辱沒武家名聲。」

隨後將軍將跟隨自己多年的佩劍贈與少年,並給了少年一個包裹,囑咐少年,倘若日後遇到舉棋不定,進退兩難之際,就打開這個包裹,不然不可打開。少年接過了佩劍,將其繫於腰間,並將包裹置於肩上,騎上駿馬,一路向北,頭也不回。

像少年一樣告別家鄉從軍出征的男孩還有很多,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六郡良家子」。

將軍流淚了。

少年不愧身有將門之血,首次出征即立下大功:「奪旗一面,手刃十餘胡兵,甚是忠勇,無愧於將門之威名」。很快,少年被上將軍看中,認為此子可教,故在弱冠之年,已是上將軍的衛隊長了。少年領偏將銜,又是將門之後,且其父之名早已流傳北境,故所有人都稱少年為少將軍。

上將軍領大軍出關,少將軍為親衛。漢家之軍浩浩蕩蕩出關反擊胡人,兩軍主力在祁連山相遇,隨之對陣。漢家之軍雖是勁旅,但已是勞師遠征,兵疲馬乏。胡人之兵以逸待勞,騎兵如旋風一般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進攻。縱使上將軍老謀深算,也無法避免戰局的上風逐漸向胡人傾斜。胡人的騎兵已漸漸逼近中軍大營,上將軍下定決心收兵以存大軍。

上將軍喚少將軍鳴金收兵,卻聽聞帳外傳來陣陣戰鼓:原是少將軍未得將令,即領衛隊營傾巢而出。衛隊營在少將軍的帶領下勢不可當,縱馬狂奔,連過胡軍三道防線,少將軍運足氣力,滿弓而射,胡軍將旗陡然而落。胡人見將旗墜落,皆以為主帥身死,頓時潰不成軍。上將軍即刻領兵反擊。祁連山一役,胡人一潰千里。漢家大軍共斬首八萬,班師回朝。自此胡人不敢再犯漢地。

大軍回到長安,皇帝出城親迎大軍。他見取得頭功的少將軍竟是如此年輕,不覺大喜過望。皇帝贊曰:「少將軍神武,以一己之力挽狂瀾於既倒,解燃眉於倒懸」。皇帝認為老將軍們均已怯戰,又不善戰,故解了上將軍的軍權,後又授少將軍為破虜將軍之名,領重兵駐朔方郡。少將軍的故事也隨之傳遍大江南北。

不久後,少將軍收到了第一封家書,那是他的父親寫給他的。家書里沒有讚揚,儘是斥責。

「蠢材,你竟忘了為父多年的教導:入伍從軍,當令行禁止,無將令則不能行。而你身為衛隊之長,為顯個人威風,棄主帥於不顧。將失則軍破,軍破則國亡,你日後好自為之。」

少將軍不明白,立下戰功,又何錯之有?他發現,父親的字,已不像幼時所見那般孔武有力。少將軍認為,父親老了,膽子也小了。

三年又三年,少將軍等一批皇帝新提拔的青年將領們在北方各郡整頓兵馬,調度糧草。皇帝認為,昔日胡人攻,漢人守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皇帝希望這些青年將領能帶領大軍深入漠北反擊。少將軍最得皇帝器重,他得皇命,該是領精兵出征,長途奔襲,深入大漠,一舉摧毀左賢王庭。與此同時,其餘各軍也會從北方各郡奔襲預定目標,以期二十年內胡人不敢再現於漠南。少將軍欣然領命,選拔七千善騎能射之士,帶七日乾糧,輕裝上陣。出師前夜,少將軍訓話於七千健兒,曰:「寇可往,吾亦可往」。

正於此時,少將軍接到了家中急報。「老將軍病危,盼速歸。」

「父親想必是很想見我最後一面的吧,母親也想必是非常希望我能夠回去的吧。」然而少將軍看著眼前的七千將士,想到明日開拔的大軍,帝國的國運,皇帝的期待,軍人的榮譽——一切都在扯著他不讓他回去。

少將軍踱步於府內,忽見父親於他出征之際遞給他的包裹。他想起了老將軍所言,現在正是他舉棋不定,進退兩難之際。一層一層地剝開包裹,其中只有一具覆面,與一封泛黃的書信。少將軍拆開書信,那是他熟悉的字跡,那是他自幼就見到的剛毅的字跡。

「吾兒謹記,為大將者,當受常人所不能受,忍常人所不能忍,方可為常人所不能為。大將者,當以邦國天下之興亡安危為己任。為父堅信吾兒有大將之才,文必可定國,武自能安邦。」

少將軍將這封泛黃的信紙折了又折,置於心口之處,隨後帶上覆面,披上戰甲,重返點將台。看著仍然站得像胡楊般筆直的將士們,他只說了一句話:

「明日五更,全軍出擊。」

而覆面背後,是一行清淚。他不能讓自己的下屬們看見,也不能去見父親的最後一面,這可能就是老將軍說的「受常人所不能受,忍常人所不能忍」吧。奇兵迅疾如風,侵略如火,少將軍身先士卒,左右開弓,一舉攻下了左賢王庭。大軍凱旋之日,人們只見少將軍與戰士們的馬上、戰衣上掛滿了人頭。自此胡人懼少將軍如虎狼,稱其為「盪將軍」,畏其有朝一日蕩平草原。而也正是凱旋之日,少將軍接到了老將軍病亡的噩耗。

自此,再也沒有人喊他少將軍了,取而代之的是,「將軍」。

將軍不敢回家,他不敢面對內心的那份愧疚,他也不知道回家後如何面對母親的那份斥責。他只能將自己投身於繁忙的軍務之中,讓自己不去想那份歉意。後幾年,將軍的母親也因悲痛而去世了,將軍就更不願意回家了,因為家裡,的確是沒有人了。自此將軍就把塞北當成了自己的家。訓練士卒,整頓兵馬,最終以原奔襲大漠的七千人為骨幹,創立了名震北境的「破虜軍」。將軍在北境已是二十餘年,他終於從那個未到而立之年的青年將軍,變成了知天命的帝國老將。

皇帝駕崩了。

胡人聽聞天子崩殂,再一次興兵來犯。新皇登基後,旋即令自己的皇弟前往北境,為將軍的副將。同時,下令讓將軍開關迎敵。領大軍出關的將軍深知這一戰將決定帝國的國運,而胡人也知道漢家大軍的領兵之將是威名遠揚的「盪將軍」,故雙方均是不敢有絲毫懈怠。

將軍布下了周密的戰陣,胡人沒討到半點便宜,於是後退重組。年輕的親王認為胡人潰退,於是未得將令,擅自領軍出擊。將軍設立的戰陣頓時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將軍氣惱,擲劍於地,大罵:「蠢材,入伍從軍,當令行禁止,豈可因個人威風而置大局於不顧!」

胡人迅速包圍了親王一部,將軍只得全軍迎擊,全軍將士拚死作戰才得以將親王從亂軍之中救出。隨後將軍迅速鳴金收兵,退入關內。這是將軍一生之中為數不多的一次敗績,損兵折將二萬有餘,斬首胡虜不足四千。因此敗績,將軍被召回長安。

「將軍老了,膽怯了,不能戰了,朕許將軍告老還鄉。」

當將軍交出兵符的那一刻,心中居然有了說不清的輕鬆,他覺得二三十年前自己面對家人的愧疚竟然減輕了許多。畢竟,他作為國之棟樑的使命和責任已經完成了。他現在只想回家,回到那個他當初離開的地方。

將軍老了,仍騎著馬,帶著父親當初贈與他的佩劍,一路策馬向南,直到沿途的風景地名變得漸漸熟悉,直到最後他看到了那棵兒時曾與父親下棋對弈時的柳樹。此時已是早春,風吹柳條,柳枝微揚。

將軍想起了五十年前,有一個孩子就是在這裡, 和自己的父親鬧脾氣。「我不要讀論語,我不要學周禮,我要學為將之道,我要像爹爹一樣成為大英雄!」。他又想到了昔日年輕之時,與士卒戰友曾一齊唱過的那首無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將軍笑了,下馬走到了柳樹邊,倚著柳樹,坐了下來。他為國征戰一輩子,很是疲憊,他累了,想睡一會兒,閉上眼的他彷彿漸漸聽見了兒時父親曾哼唱的歌謠……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里人:家中有阿誰?

遙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從狗竇入,雉從樑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穀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

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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