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千萬不要在枯井邊玩,會被勾走的……
提到中國的奇門異術,人們最先想到的,估計應該是湘西趕屍、苗疆蠱/術之類。與之相關的奇聞異事,或詭異或恐怖,都在華夏大地上廣泛傳播著。
有時候朋友們聊到這些事的時候,總會在敘述完之後問一句:「你說,這些都是真的么?」對此我還真沒辦法解釋,畢竟這世界上的真真假假不那麼容易分辨。
但如果你問我「這世界上有鬼么」,對此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你:有。因為我見過,從小就見過。
我生長的地方,是河北北部廣闊平原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距離國家的心臟約150公里。這片土地北部倚靠燕山余脈,南部則是一片坑窪的濕地。當然隨著後來氣候的變化,南方的濕地基本上已經乾涸,水稻也種不了,改種小麥了。
在十八歲成年之前,我就幾乎就沒怎麼離開過這個地方。而我所經歷的那些詭異事件也是從這裡開始。有時候回想當時的一幕幕,我在驚訝於自己記憶力良好的同時,也不由不感嘆造化弄人:他娘的,這世界上那麼大,怪事兒偏偏就全讓我給趕上了。
事情要從我五歲時說起。
那還是九十年代初,大的經濟環境在這期間有了很大的變化,不過在我的記憶里,童年時的小村子還是顯得落魄而封閉。
村子裡孩子多,我雖然不是很瘋的那種性格,但是經常和一群調皮搗蛋鬼在一起,平時也算跳脫。偷打兩顆棗、追老母雞什麼的只能算是日常活動,有時候一群熊孩子在一起的時候,也會玩些大的。
比如用鞭炮炸屎。
在我五歲那年的夏天,記憶里天氣很悶熱,每天都聽到知了「嘶啦嘶啦」叫個不停,實在招人煩。
那天中午吃過午飯後,我本來還打算找那些小夥伴們去玩兒,但是想到他們可能都去河邊游泳了。而我那時候膽子小,又是個旱鴨子,根本就和他們玩兒不到一起,所以聽了會兒爺爺的半導體後,就迷迷瞪瞪地睡著了。
稀里糊塗地,睡夢中的我感到有人在推我。睜眼一看,是我那時候最要好的朋友小斌。
雖然我小時候朋友並不少,但真正在一起玩兒得最好的有兩個,一個是村東頭叫二華的,另一個就是這個小斌。
那時候我的個子比較小,看上去不怎麼結實,平時和別的「小團體」干架的時候總是那個躲在後面出損招的。而這兩個傢伙卻是當之無愧的「金牌打手」。
小斌長著滿身肥肉,雖然靈活性不足,可但凡有人和他對著干,一拳出去,保准讓對方來個人仰馬翻,所以當初覺得和他玩兒倍有安全感。
「出去玩兒?」小斌低聲問我。
我知道這傢伙平時最喜歡去河裡游泳,所以立刻搖搖頭:「我不會鳧水,我爺爺不讓我去河邊玩兒,說會淹死人。」
小斌擺擺手:「不去河邊,咱們去地頭捉螞蚱去。」
聽他說捉螞蚱,我一下子就來了興趣。小斌當時養著一隻頭上頂著長羽毛的黃鳥,平時看起來可神氣了,他捉螞蚱給黃鳥吃。
而我則最喜歡一種被叫做「大擰鉤」的綠色尖頭螞蚱,用手捏住它的兩隻後腿,它就會不停地搖啊搖的。我們那裡還有一首關於它的童謠,「大擰鉤,簸簸箕……」形容的就是它搖動的樣子。
捉螞蚱這種毫無危險性的遊戲,在童年裡是完全被放開的。當時我出於謹慎,想搖醒在不遠處搖椅上睡覺的爺爺告訴他一聲,但是試了好幾下,爺爺依然鼾聲如雷,所以我也就不管不顧,跟著小斌出去玩兒了。
在我的記憶里,那個午後的陽光是暖黃色的,非常奇怪的一種顏色。現在回想起來,其實當時我遇到的一切,都和真實的世界存在著某些差別。
我家位於整個村子的最北端,打開後門就可以看到一片耀眼的金黃色,那是已經一片已經成熟的小麥。如果從天空中俯瞰,會發現麥田將村與村之間隔離起來,將村子弄得如同孤島一般。
本來我以為小斌是喊我到這片麥地里捉螞蚱,但是他卻帶著我徑直朝遠處一片麥地跑去。當時我問他為什麼要走那麼遠,他的回答是那邊剛收的麥子,螞蚱比較多。
六七月份的天氣,太陽很足,小斌卻在前面跑得非常快,他那件被大人改小後給他穿的破舊紅褲子一直在我前面晃啊晃的,可我就是追不上。
當時地里還有一些捆紮麥秸稈的農民,甚至我還見村東頭被叫做二大爺的老頭一邊喝著水一邊朝我這邊看了一眼。當時我叫了他一聲,他卻像是沒見到我似地,又看向了別處。
不知道向北走了多長的時間,一直到我家的房子都變小了。小斌才終於停了下來,轉頭開始朝麥地里走。
當時我就奇怪了,心想你不是說找個麥子已經割完的地么,這裡還沒割啊。
孩子的感覺很靈敏,一旦心裡對某一點出現了一絲絲的懷疑,就像是從千里大堤上捅開了一個口子,整個堤壩會隨著這個缺口坍塌下去。
我當時察覺到,從我在午睡醒來的那一刻開始,遇到的一切其實就有些詭異,感覺就像和這個世界隔著一層奇怪的壁壘,所有東西都和我失去了關係。
「過來,跟我一起抓螞蚱。」
在我愣神的功夫,小斌已經從前面折返回來,拽著我的手腕向裡面走去。小斌的手涼涼的,而且很有力,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就在我想掙脫他的手時,突然聽到周圍傳來一種若有若無的聲音。仔細一聽,那人在喊:「三叔,文斌今天來過你們家么?」
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我就就覺得挺熟悉,心想這不是小斌他媽媽的聲音么?而且聽這意思,似乎是在和我爺爺說話,怎麼我會在這裡聽到。
就在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抬頭一看,發現小斌的表情變得詭異起來,抓著我手臂的手指猛地用力,就像是貓爪子一樣。然後,我就非常不可思議地見到自己整個身體從地上飄起來,被他拉死狗一樣朝麥田裡面拉去。
我正驚恐地掙脫不得的時候,突然聽到像是洪鐘大呂一般的聲音:「今天一整天都沒看見那孩子了,是不是和別的孩子去河邊游泳了?」
這是我爺爺的聲音。爺爺是京劇票友,平時沒事兒就喜歡哼兩嗓子《鍘美案》《智取威虎山》什麼的,字正腔圓中氣十足,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唱戲的原因,爺爺不管在什麼時候看上去都顯得一身正氣。
原本在我眼前的世界瞬間退去,緊接著眼前一道天光照射過來。神思恍惚中,我發現自己仍然躺在自己專用的那張小床上,爺爺已經從藤椅上站起身,正和大門外的小斌媽媽說著話。後者聽爺爺這麼說,也就轉身離開了。
而我則感到很詫異:剛剛經歷的一切是在做夢?可是未免太真實了點兒。
有人說孩子很多時候是分不清夢境現實的,但當我長大後回憶起童年的一系列夢境時,卻又覺得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孩子比正常人多那麼點兒能力,就是以最真實的感受進入到夢境中的能力。
爺爺轉過頭,見我眯著眼睛看向他,於是笑眯眯地問我:「睡醒了?」
不知怎麼的,看著眼前這些熟悉的場景,我倒覺得有點夢幻的味道了,只是機械性地點點頭,然後道:「爺爺,我知道小斌去哪兒了。他在北邊的麥地里。」
爺爺的眼神中寫滿詫異:「你怎麼知道?」
「剛才小斌來找我,說帶我去捉螞蚱,然後他就把我帶到北邊的麥地里。然後你和他娘說話的時候,我就醒了。」
儘管當時作為孩子的我說話有些顛三倒四,但是爺爺聽得卻很明白,笑著對我說道:「你說的做夢夢到的吧。」
「是做夢……」我撓撓腦袋,想解釋這個夢如何真實。一低頭,突然瞥見手腕上幾道抓痕,立刻將手舉到我爺爺面前,「爺爺你看,這是小斌在夢裡抓的。」
看到我手腕上的傷口,爺爺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雖然說爺爺學過一些文化知識,平時很少提什麼鬼啊神啊的,但是從他們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多多少少都碰到過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也並不是那種對科學盲目崇拜的人。
當時我手腕上的傷口很厲害,幾道清晰的血痕,明顯是新抓的。見到這情景爺爺立刻就明白,我是碰到不幹凈的東西了。
「老婆子,出來!」爺爺朝裡屋的奶奶大吼了一聲。
奶奶出來後看到我胳膊上的傷痕,也立刻嚇了一跳。她可最心疼我這個大孫子了,當時就慌了,嚷嚷著去找先生,卻被爺爺一把拉住:「你在這兒看著他,一步也不能離開,等我回來。」
說完爺爺就離開了。他並不是去找什麼先生,而是追著小斌媽去了。爺爺猜測既然我夢裡去過那片麥地,就一定和那裡有關係。
這些都是我後來才知道的。當時的我只是覺得眼前迷迷糊糊的,一會兒是奶奶,一會兒是小斌,兩個場景在不斷地更換。
兩個人都在和我說著話,所以我要不斷地回答兩個人的話。奶奶見我胡言亂語,也立刻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了,立刻拍著我的臉,示意我清醒過來。
「乖孫子,你看見誰了?」奶奶問我。
「小斌。」我回答,「他問我為什麼不和他捉螞蚱。」
「乖孫子,這裡沒有小斌,只有奶奶。」
奶奶說完,卻是朝著四面八方一頓臭罵。這些聲音在我聽來如同雷震一般,那些在我面前形成的虛影一點點消散,眼前再一次變得清晰起來。
當天夜裡我發起了高燒,叫來大夫打了一針還是沒有什麼起色。在外面上工回來的爸爸媽媽看到我這個樣子,也被嚇了一跳。當時的我隱約聽到他們和爺爺之間有過一段對話。
「……那孩子屍體找到了,頭朝下卡在井裡,腦袋剛好過了水面,淹死了。」
「小斌這孩子死得可憐,但是跟咱們沒什麼關係啊,怎麼偏偏找到咱家來了?」
「就因為這倆孩子平時玩兒得最好……要不,我看還是找六姑來幫幫忙吧。」
那時候我還有一些意識,知道周圍的人都在做什麼。但是每次睜開眼,除了看到家人之外,總會看到小斌蹲在我的床邊,一個人孤零零地看著我。每次我喊他,奶奶就在一旁破口大罵,嚇得我不敢再說什麼,而小斌也會消失一段時間,過一會兒又出現。
後來的事情是爺爺奶奶告訴我的,因為當時高燒不退的我在一段時間內完全沒有任何的記憶。如果不是被村裡稱作六姑的神婆救了,估計凶多吉少。
而這場經歷,也成為了我見/鬼的開始。
當時爺爺跑了大半個莊子,才終於把在親戚家裡喝酒的六姑請了過來。
六姑拿著傢伙什兒酒氣熏熏地進了屋子,脫下鞋之後就坐到了炕頭,嘴裡則嘰里咕嚕地說了好多話,但是究竟說的是什麼卻沒人能聽懂。
後面還跟著一個被稱「二神」的老光棍,手裡一個撥浪鼓似的東西,「嘩啦啦」搖得一陣響。兩人的打扮也頗為怪異,頭上都頂著類似雞毛撣子一樣的東西,身上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色彩明艷。
北方人大多知道這種東西,俗稱「跳大神」,屬於薩滿巫祝文化的一個部分。其實所有人都明白,這裡面所謂的「神」並不是天上的神仙,實際上是那些成了氣候的妖邪。但是既然能夠解決問題,也就不管他們是正是邪了。
六姑在原地搖頭晃腦念叨了一陣,整個人入定。然後老光棍就開始用鞭子敲打著手鼓唱,詞也怪異得很。如果是東北河北一帶的人,應該知道這叫「幫兵決」,是專門請仙上身用的。
許多不明就裡的人會覺得他們是在故弄玄虛,但是如果你真的和他們接觸過,就會發現事情遠不是那麼簡單。
二神唱完了之後,面對著搖頭晃腦的六姑問話,大概意思說的是:老仙是哪座山,哪座廟,哪個的洞府的神仙啊?
六姑搖頭晃腦回答了幾句,告訴我們她叫黃三太奶。
沒等二神說話,正處於半昏迷狀態的我「騰」地一下坐了起來,把坐在旁邊的奶奶嚇了一跳。
六姑盤腿坐在我的另一邊,眼睛連睜也沒睜,手卻非常準確地摸在了我的額頭上。二神這時候才道:「林家大少爺得的是什麼病,老仙有沒有什麼解決辦法?」
六姑全身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大少爺三魂丟了一魂,那一魂被死鬼拽走了,等我把它搶回來。」
隨即二神又開始敲起手中的鼓,嘰里咕嚕一通唱。
但是這個過程並沒有進行完,中間不知怎麼的,我家的看家狗二黑突然躥了進來,對著六姑就是一通狂吠。
原本坐在那裡瘋瘋癲癲的六姑瞬間安靜了下來,隨即整個人朝後仰倒過去。旁邊的幾個人立刻上前七手八腳地把她給扶起來,過了好一陣才迴轉過來。
「孩子沒事了吧?」六姑含混不清地問了一句。
老光棍搖搖頭:「不知道啊,黃三太奶還沒回話呢呢,就被黑狗給嚇走了。」
六姑的臉色蒼白,拽住我奶奶道:「這樣吧,今天我施法一次也就算是極限了。如果明天早晨日出之前孩子還不醒,你們就再去找我。不管怎麼說,孩子論輩都要喊我一聲姑奶,這事兒我管定了。」
一家人對他們千恩萬謝,錢自然是少不了的,另外一人一份好煙好酒。送走兩人後,家人們都忐忑不安地守在我的床前,並且按照六姑的吩咐,把大黑狗領進來拴在我的床前,防止再有什麼邪祟跑進來。
半夜的時候,我感到有尿意,於是坐起身來嚷嚷著要找尿罐。這一舉動可讓守在旁邊的家人們又驚又喜,紛紛問我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沒有。而當時的我除了覺得還有些暈乎之外,並沒有什麼別的不適。
原本以為事情到這兒就算是解決了。可是到了後半夜,卻出了另外一件事。
村裡的所有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紛紛狂吠起來,隱約還能聽到有人在亂七八糟喊著什麼。當時守著我的爺爺奶奶剛睡下一個小時,就被這亂鬨哄的聲音給吵醒了,爺爺只能披上衣服,讓我奶奶留下來陪我,他自己出去查看。
當時我爸爸媽媽睡在廂屋裡,聽到響聲也跟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爺爺面色凝重地走了回來,奶奶問他怎麼了,爺爺卻揮揮手示意和她出去說。兩人在堂屋裡低語了好一陣。
雖然我當時睡意朦朧,但是耳朵可是出奇地好使,隱約聽到兩人的對話:「……半夜裡颳起一陣風把長明燈吹滅了,然後不知怎麼就詐屍了,兩個看屍體的小夥子膽子挺大,上前去按都沒按住,也不知道蹦到哪裡去了……我讓小子和淑珍去文斌他們家了,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雖然沒有聽到他們說的是誰,但是經過這半天外加一晚上的折騰,我也在迷迷糊糊中大致明白了發生過什麼事情:小斌頭朝下掉井裡淹死了。而現在爺爺和奶奶說的,肯定就是他了。
儘管那時候我年齡小,但是卻已經對死人的事大致知道一些,明白人死了就再也看不見了。小孩子在情感的方面有些遲鈍,此刻想到再也不能和小斌在一起玩兒了,我還是覺得心裡有些難受。
我也明白詐屍是什麼意思,說白了就是死人會動,但不是活過來,而是變成了會蹦跳的死人,這些還是我從我已經故去的曾祖母那裡聽來的。
就在我回憶著曾祖母生前和我講的那些離奇古怪的故事時,地上的黑狗這時候突然對著窗戶狂吠起來。
我抬頭循著黑狗的目光看去,不看不要緊,一看可真把我嚇了一跳。
只見小斌直直地站在窗前。在月光的照耀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整個身體的輪廓乃至面部的表情。
這張面孔和我在睡夢中看到的那張完全不同,而是一片烏青,腫脹得如同皮球。眼睛只有眼白,看不到瞳孔,就那麼定定地看向我這邊。
「奶……奶!」
巨大的恐懼感之下,我開始瘋狂地叫喊起來。奶奶立刻跑進屋子,朝敞口一看,也頓時嚇了一大跳。而此時,小斌已經轉到偏門,「噹噹當」地撞起門來。
如果是一個人在家,碰到這樣的情景就算不被嚇死,估計也會被嚇成神經。好在當時爺爺身材還算硬朗,當即吼了一聲:「你媽了個巴子的,欺負到老子家來了。」
說著一邊把我奶奶扶到床上,一邊將拴在床邊的黑狗給撒開。
詐屍這種事情雖然在農村地區傳得很廣,但是要說真正見過的估計也沒多少。爺爺到底是參加過解放戰爭的老革命,深刻地知道「在戰術上重視敵人」的道理,沒有直接出去,畢竟對這種玩意兒我們都不怎麼了解,貿然出門會造成什麼後果誰也不知道。
偏門下面有個洞,是由折頁將鐵板的上端固定在那裡的,下面可以開合,當初這樣設計是為了讓黑狗能自由出入。
爺爺聽說過詐屍的屍體是不會彎曲的,於是抱著黑狗走上前,一把就將它從狗洞里塞了出去。
奶奶在炕上抱著我,整個人篩糠似地不停抖動著。相比她,才五歲的我似乎顯得淡定許多。事實上等我後來回憶起那個夜晚,總是會覺得渾身冒冷汗,當時之所以不覺得有多害怕,大概只能用「初生牛犢不怕虎」來解釋。
「嗷嗷!」
二黑一出狗洞,就開始瘋狂地吠叫起來,夾雜著撕扯東西的聲音。黑貓黑狗這類動物很邪,不過也正因為他們邪,才能起到以邪制邪的作用。
二黑被放出去沒多一會兒,撞門的聲音就消失了。狗吠聲隨著「咚咚咚」的重腳步漸漸遠去,爺爺這才轉頭看向我們,淡定說道:「沒事了,詐屍而已,沒啥可怕的。你不怕他,他就怕你。」
雖然這樣說,我卻分明看到爺爺的額角閃著點點的汗珠。顯然這件事對他這個主要信奉馬克思主義的老革命來說,在觀念上的衝擊力還是很大的。
奶奶這時終於回過神,站在炕上打開後窗戶大聲喊起來:「老二家的,國柱家的,都醒醒。張家小子詐屍了,把門窗都關緊了,都別出去!」
這話是對我二爺家的奶奶和隔壁嬸子說的。二爺去世得早,二.奶獨自一人生活,隔壁叔叔在外地幹活,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奶奶琢磨兩個女人獨自在家裡,要是真碰上剛才那種情況,真沒準出啥大事。
過了不一會兒,我爸媽帶著村裡一群小夥子趕了過來。原來剛才奶奶喊的那一嗓子差不多讓半個村都聽見了,爸媽在文斌家立刻帶著人跑了回來。
見我和爺爺奶奶沒事,爸媽才算放了心。媽媽留下來陪我,而爸爸則帶著一群舉著火把的小夥子,手裡提溜著趁手的工具去找小斌的屍體。
在我的印象里,那天晚上簡直比過年還熱鬧。整個村子都點起了燈,將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小夥子們分成幾撥出去找屍體,孩子和老娘們老太太們則守在家裡聊天,借著這種氣氛驅散恐懼。
天亮之後,爸爸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家裡。躲在我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們紛紛詢問情況怎麼樣,爸爸只是搖搖頭:「也不知道藏哪裡去了。我們差不多把整個村都翻遍了,還是沒找到。」
聽到爸爸這樣說,家裡的那些女人們瞬間就炸開了鍋。
「屍體找不到,晚上再出來咋辦?」
「要是屍體一直找不到,咱們村永遠也安生不了。」
一群人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六姑來了!」所有人立馬安靜了下來,屏息凝神地看向門口。
六姑依然是昨天那身打扮,花上衣,下身的褲子外面套了許多紅紅綠綠的布條條,非常惹眼。後面跟著二神,那個六十多歲的光棍漢。
見眾人自動讓出一條路來,六姑也不客氣,直接拖鞋盤腿坐到了炕上,眯縫著眼睛不作聲。
如果沒有發生這檔子事兒,六姑這樣被村民視作「裝神弄鬼」的人絕不會受到這樣近乎神靈般的待遇。眼下眾人臨時抱佛腳,紛紛向六姑討主意。
「那孩子是頭朝下死的,而且又是淹死,身體中的氣排不出去,稍微碰到點邪氣就詐屍了。」
六姑眯著眼睛,隨手摸出一支煙來,點著後放在嘴裡,繼續道:「其實這孩子死得怪。你們想,誰家孩子大老遠跑那麼遠去捉螞蚱啊。我看,十有八九是被什麼東西給纏住了。」
農村中有時候有人橫死,眾人總是會習慣性地找一個合理的理由。一般來說,橫死鬼找替身是一個比較多的解釋。現在聽六姑這麼說,七大姑八大姨們紛紛開始朝這個方向去想。
小斌淹死的那口機井,已經不知道在那裡有多少個年頭了,但是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淹死在裡面,這個理由似乎說不通。
有人馬上提議道:「六姑,你不是會招魂么?把小斌招上來問問,所有事兒不都解決了?」
六姑嘴裡叼著煙,輕輕擺擺手:「這事兒沒法辦。現在那孩子詐屍了,三魂七魄不歸地府管,買通陰差也沒用。」
說完這番話,六姑示意二神將一包東西拿過來,然後神秘兮兮地拆開。
眾人一看,裡面都是硃砂筆在黃表紙上畫的符咒,各種各樣形狀的都有。
「其實今天我來這兒,是想告訴你們。如果想要保證家宅平安,一張符就足夠了,貼在門上保准什麼鬼啊屍的都進不去。咱們鄉里鄉親的,我就便宜點賣給你們,兩毛錢一張,五毛錢三張,保准靈驗!」
這回眾人算是都明白了:他娘的,這婆子今天著急忙慌地往這裡跑,敢情不是真心想幫什麼忙,而是來賣貨的。
要說六姑這腦子確實也夠靈光的。她之所以跑這麼遠到我們家來,除了想看看我好了沒有,還想趁著這個機會讓我現身說法,來證明她的手段有多高明。
「昨天這孩子的魂就是讓文斌那小子的魂給拽走了,要不是我請黃大仙來看,這會兒麻煩就大了。」六姑摸著我的腦袋,頗為自得地說道,「這事兒就擺在你們面前,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出來。」
女人們忙活著買符的時候,我悄悄穿好衣服溜到了外面。
在我人生的前幾年中,還是第一次碰到那麼奇怪的事情,心中的好奇早已經替代了最初的恐懼。其實事後想想,我覺得那時候的自己挺沒良心,好夥伴死後詐屍了,腦子裡面竟然還因為此事感到莫名的興奮。
和夜晚相比,光天化日給人一種安全感,男人們的搜索也放開了手腳。這次他們將主要的目光鎖定到了各家各戶的陰暗角落,什麼放劈柴的廂房、堆著蔬菜的地窖、廢棄不用的老屋等等。
一無所獲。
他們又試圖通過腳印來尋找屍體的蹤跡。詐屍之後的屍體只能蹦跳卻無法行走,所以兩個腳應該是並在一起的。但是最後這種想法仍然以失敗告終,因為太多人在這條路上踩過,腳印已經無法辨別。
中午的時候,一撥人傳來了消息,說我家的大黑狗在村東頭的水溝里被發現了,看到的時候屍體已經僵硬,死去多時了。
當時父母沒讓我去看二黑的屍體,聽他們說這隻忠於職守的黑狗死狀極慘,肚子都被掏爛了。一些膽子大的小夥子用木棍挑開破口想要查看一下死因,卻發現腸胃全都變成了青紫色,就像是中了劇毒一樣。
這樣的發現似乎終於解決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詐屍的屍體究竟能不能對人造成傷害。答案是肯定的。
除了那些年齡小到對死亡沒有任何概念的光屁股小孩外,村裡所有人的心裡都因為這件事蒙上了一層陰翳。有些人開始商量著去鄰村親戚家過一陣子了,膽子更小的,甚至連家門都不敢再進,將大門一鎖就走了。
到了下午,門口傳來一陣騷動。我當時在炕上看小人書,一抬眼就看到門口站著的是文斌的老爹和他叔叔。兩人帶著一眾親戚,徑直朝我們家衝進來。
「老林家的,把你們家寶貝孫子叫出來,我們好好說道說道!」
文斌爸在外面吼了一聲。後面跟著文斌的大姑大姨們,像是得到號令般嚎哭起來。
爺爺不知道這唱的是哪一出,出去一問,頓時覺得哭笑不得。原來這家人認定昨天是我和小斌一起出去的,看到他掉進井裡後嚇得跑了回來。因為我後來沒有把這事兒告訴別人,才讓他們錯過了最佳的救援機會。
對這樣的猜想,他們的理由似乎也成立:如果不是一起出去的,為什麼我昨天知道小斌去了哪兒?如果這事兒和我沒關係,為什麼小斌詐屍之後哪兒都沒去,偏偏跑到我家來了呢?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讓我們家給個說法。剛一開始爺爺還耐心地和他們講事實,說我昨天確實一整天留在家裡。後來見這群人根本就沒有道理可講,爺爺騰地一下就火了。
「媽了個巴子的,給你們這群王八蛋臉了是咋的。回去問問你老爹,敢和你三大爺這麼說話不。我孫子昨天的事兒還沒找你們算賬,你們他娘的倒找我來了。全都給老子滾蛋!」
前面已經說過了,我爺爺是退伍老兵,又是京劇票友,天天早晨嗓子不是白吊的,說出的每個字就和敲鐘似的,小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們鋪天蓋地的嚎哭聲愣是蓋不住,一段話說完,對方的氣勢驟然減弱了許多。
當時院里還有許多我們家五服內的親戚,聽到這邊吵起來了,也全都聚攏過來。小斌家的見來硬的不行,撂下幾句話後悻悻地離開了。從這天開始,我們兩家的關係基本就算完蛋了。
忙忙乎乎一整天,一轉眼又到了晚上。
我家門前不遠有一大片空地,收穫的時候左鄰右舍都在這兒曬玉米小麥。剛入夜,已經有許多大瓦數的燈泡被掛在了空地的四周,不過暫時沒通電。空地中間是許多樹枝堆起來的柴火堆,為了方便點燃,還提前放了許多秸稈在上面。
之所以要弄出這麼大的陣仗來,是因為村裡人覺得既然昨天小斌就是朝我們家來的,今天再來的可能性很大。
對這樣的說法六姑也表示同意:「我估計那孩子是想找個伴陪著他,所以總是纏著老林家的小子不撒手。我們派些人在這兒等著,要是他還敢來,就地點了火化,省得再出啥岔子。」
三四個叔叔輩的壯小伙在我家吃了晚飯,然後就守在屋子裡打牌。整間屋子都貼上了六姑給的符咒,倒是讓人感到很安心。
隔壁嬸子和奶奶晚上都沒有回去,眼下這種情況充分驗證了「遠親不如近鄰」這句俗話的正確性。儘管疲憊,但是沒人敢躺下睡覺,女人們為了分散注意力,很自然地將話題引到了我的身上,畢竟我是第一個接觸小斌鬼魂的人。
「你昨天中午看到的小斌長什麼樣?是不是一臉青紫像喘不過氣?」嬸子坐在炕頭上問。或許在她的心裡,覺得淹死鬼就應該是淹死時的樣子。可實際上我覺得當時的小斌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特點,只是有些詭異而已。
那種感覺,讓我覺得和他之間有一種奇特的距離。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不正常,夢中的我在最後停了下來。事後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時候我真的被小斌拽進了井裡面,究竟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呢?
村子裡的女人們對這種事情有著非常濃厚的興趣,在二嬸打開了一個話頭後,隔壁奶奶也開始問起來。
「聽說是六姑讓黃大仙附身把你的魂給搶回來的?當時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沒有?」
我只是搖搖頭。說實在的,我當時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在很久之後,我才終於明白昏迷的那段時間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正當我疲於應付七大姑八大姨們的問話時,院子里突然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亂響。
屋子裡所有人的心都一縮,順著窗戶朝外看去,只見一團黑乎乎的影子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在空地中間的大槐樹下蠕動著,看體型應該和一個未成年人差不多大。
隔壁屋子有人立刻大聲喊了一句:「他娘的,快開燈,找幾個人跟我出去!」
我的這些叔叔輩當時都是二十多歲的大小伙,遇到這種邪性的事兒竟然一點都沒害怕,抄起早已經準備好的傢伙就一窩蜂跑了出去。
空地四周那些高瓦數的大燈泡瞬間通電亮起。
可當他們真的來到大槐樹前面時,卻還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鎮住了……
※人死之後如果真的會變成鬼,那平時我們為什麼看不到呢?
※NO.676 死格系列之《厭食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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