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樂我凈 我與易經相遇

《周禮·春官·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易，二曰歸藏易，三曰周易。」所謂「三易」其實只是一易。「三」字並非數量之總和，而是次第的發展。

有人「好古」而「有孚」，似乎必要上溯「歸藏」與「連山」，方顯得自己才是真正的「敏求」傳人。不曉得周易是周而復始，渾然不割，又何來標新立異。

人而「有孚」是誠，只是不開其明，則迷於途，終必「失是」於濡首無生。人或死於「好古」，或困於「逐物」，二者皆是出於迷信而終於愚昧。是以「申」以引而伸之，必有止於至善，故為「酉」。酉者，成也。故舉三易，以申「周易」之所以為大成。

（一）天一生水·澤國

一切人類文明，皆是始於水邊。中外文明的最早記憶，皆與大洪水有關——《山海經》的「洪水滔天，鯀竊息壤以湮洪水」，莊子引用「大浸稽天」，《淮南子》寫象「水泱泱而不息」。或希臘或中亞或美洲，幾乎沒有一個種族沒有大洪水的神話。

眾人皆知「天一生水」，知之尚需要感而應之，並推而廣之。大洪水是文明的推陳出新，分界了舊石器時代與新石器時代。史前文明，遠比歷史來得悠久。東方有大禹治水，西方有諾亞方舟，可謂心理攸同，無問西東。而始開今日文明先河的，正是那些劫後餘生的先民。

易經有屯卦，初九爻曰「磐桓利居貞」，強調蓋牢固的房子，是對洪水的心有餘悸。西方《聖經·馬太福音》記載耶穌登山寶訓，與之意象相同：「聰明人把房子蓋在磐石上，無知者把房子蓋在沙土上。」日本《古事記》，開篇寫到「有物如蘆芽萌長，便化為神」，也是屯卦始生文明之象。

周易三百八十四爻，乾卦初九是第一爻。爻曰「潛龍勿用」，「潛」是天一生水的形勢，「龍」是地六成之的變化，故有「時乘六龍以御天」的說法。

易經「初九」凡三十二爻，皆是乾卦「初九」；是以除泰卦初九「征吉」之外，其餘皆以「勿用」為原則。如損卦雖說「利用」，而必舉「為大作」為限定。此即大洪水甫退之際，先民心存餘悸，對於高天的不測，有了全新的敬畏；而對於人事的改造，也有了極大的收斂。

（二）地二生火·明見

洪水泱泱之時，先民「躋於九陵」以避水險。山頂避難的悠長歲月，可以用「連山易」來相應；其時四顧茫茫，俯視大地皆澤國，故為「蒙」，如人事的懵懂而不知所措。屯卦卦辭「勿用有攸往」，是對乾卦初九「勿用」的發揮；「勿用」是不敢妄動而不可以不動，所以必有蒙卦的啟蒙致知，來為屯之所以「動」提供見識的指導。

屯卦「動乎險中」，很顯然是在說其「動」，偏重行動的大力；蒙卦則在乎格物以致知，彖傳「險而止」，是說若有所思。屯蒙相綜，屯與蒙，本是一卦，是以真知與力行，是合一，故不二。後來人有一派，非要辨出一個「知」與「行」的先與後，實在辜負了易經的文明。

先民穴居九陵之高，在這個漫長的時期中出現了山頂洞人；需卦爻稱「出入於穴」，可以視為遠古穴居的記憶字眼。待得洪水退去，倖存者次第下山，放眼廣袤的河間土地，可供開墾耕作。無妄卦稱「不耕穫，不菑畲，則利有攸往」，可謂先民下山的當日影像。

（三）天三生木·順行

遠古先民皆是聽天命而行其事，心無私望，故卦名「無妄」（實為司馬遷記錄的「毋望」而非至誠，否則與中孚卦雷同）。引而伸之，從無妄卦象中可以體會坤土上的耕作。

大畜與無妄相綜，大象「前言往行」恰是史學概念，體味「山天」之象，故可知高山之於大地，是更遠的歷史。所以「歸藏易」對應農耕文明，「連山易」對應山頂穴居之事。

「連山易」時在上古，俗說「山人自有妙計」之「山人」，即是以連山為起居。「連山易」以艮卦起首，人在高山，如木之漸長，其時人之視天甚近，所以艮卦又代表修行，程頤故曰「讀一艮卦，勝讀法華」。

此後入於塵世，故有「歸藏易」代表人居中原的開始；而人與天也越來越遠，人事的日益繁興，帶來情偽的與日俱增。人在紅塵十字街頭，彷徨無路，莊子說「嗜欲深者天機淺」，導致人之神明自性的黯然不光，不如深山隱者的暗得玄機。

從「連山」到「歸藏」，下山落地，分花拂柳，是入世的過程。繞榭穿橋，悲喜交接，固然一路迷障，也是一路有領悟。所謂「人生」，無非是執迷與開朗的風景，如是一程又一程，一陰一陽的輪番交替，如晝與夜的周而復始，又如處處風波處處愁。而諸葛亮「躬耕隴畝」，就是處於連山與歸藏之間，活用無方，此之謂「周易」。

（四）地四生金·知復

「連山」是自天隕地，如姤卦九五「有隕自天」；又由地返天，如升卦「王用享於岐山」。從歸藏到周易，是超越了「有」而至於「無」；周易之「周」，即是天而地，地返天的過程。

「連山」譬諸與天相接，人要誠意正心，莫過於在深山古寺；「歸藏」是在品物咸亨之中，而坤卦有「先迷」之警戒，又有坎卦的沉淪驚心，在復卦則有危言「迷復凶」，言之諄諄，皆是讓人要知回頭，不可沉淪至於萬劫不復。

「連山」首艮為止，相應老子的說的「知止不殆」；而物不可以終止，故受之以漸卦，以「之」字形為緩進。「歸藏」首坤為靜，相應「致虛極，守靜篤」；物又不可以終靜，故受之以屯卦的「動乎險中」。

三易各有所重，而周易的玄妙，在乎其「動」，自高山至於大地，自大地返於周天，漸卦故曰「動不窮也」，動於空色之際，易傳故曰「彖者材也，爻也者，效天下之動也」，是以「周易」首乾，以「天行健」三字概括。

「連山」「歸藏」無爻，所以需要有周易來集大成。周易的可貴，在於「六爻之義易以貢」，故可以效天下之動。取「周」流六虛與剛柔相「易」，故名「周易」，貴在其能返；乾元用九，所以「群龍無首」，即表「始卒若環」之象，是以「周匝無遺」，可以覆冒天下之道。

子曰「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周萬物，故有科學；濟天下，故超越了科學，圓融了人與自然，與天地同休息。小則修身齊家，中可治國平天下；至於極，常樂我凈，則有相忘於逍遙。

2018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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