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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然看天下——孫洪峰系列原創小說之《放飛》

作者簡介

孫洪峰,男,已屆天命之年。中共黨員,中學高級語文教師,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高唐縣政協文史員,高唐縣民間藝術研究會副會長。教書育人之餘,進行文學創作,在全國各地發表雜文、小說、文學劇本多篇,字數以百萬計。代表作長篇小說《拴龍記》(35萬字)2014年8月出版後,獲全國草原文學一等獎、山東省長篇小說優秀獎、聊城市精品圖書獎。近年來,致力於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研修與弘揚,對儒道釋都有涉獵,對紅色傳統文化情有獨鍾,對高唐本土文化有較深入的研究。在高唐廣播電台午後書場播講原創評書《談古論今說高唐》。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尋微探幽,做演講寫文章,為增強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而奮鬥,為實現偉大中國夢而努力。

放飛

孫洪峰

屈原之所以能感動中國人幾千年,緣於他的忠誠,於是我們的祖先就想了:如果端午節這一天開始馴化動物,它們肯定也會忠誠。中國人就愛這麼想,這是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比如,中醫理論就說吃什麼補什麼,吃了羊的紅腰兒白腰兒肯定能增強人的腎功能,這樣一聯繫,端午節開始馴化動物就順理成章了,在魯西北就演化成了一個過端午節的習俗。

我們那時馴麻雀,麻雀在魯西北俗稱梟蟲子。

小滿時節,麥仁充盈了一半,麥田翻動著綠色的麥浪,馴化的準備工作就開始了。先尋找目標。麻雀很會親近人類,住在人家的屋檐下。發現了麻雀窩去掏,往往會發現麻雀蛋,如果蛋上有斑點,那麼,由這樣的蛋孵化出的麻雀就叫得好聽,這種麻雀名曰「花叫」。老人們都這麼說。麻雀脫穎而出的時候最好是陰曆四月中旬,到端午節時,小麻雀羽毛漸豐卻不會飛,是捉來馴化的最好時機。

我們幾個小夥伴選準的是五奶奶的北屋屋檐下的一窩。人們是不願意讓我們這些搗蛋鬼們上房的,一是因為會踩壞了房頂漏雨,二是擔心我們從房上摔下來打麻煩。我就從房上摔下來過好幾次,竟沒留下一點傷殘,現在想想就害怕。春明是天生的偵察員,他說五奶奶五月大五去走親戚,中午不在家,我們高興得跳起來。據說,五月大五正晌午捉的麻雀最好馴服。

當時,小夥伴有四個:長山、長安、春明和我。我最小,擔任警衛,長山、長安做人梯,春明爬上房頂去掏。春明掏出一隻遞給長安,長安再遞給長山,長山放進書包里保存起來。一共掏了五隻。老麻雀圍著我們飛,喳喳地叫,好像在罵我們。來不及看捉來的麻雀,我們就唱著歌謠逃離現場:「梟蟲梟蟲你別罵,沒了孩子你再下,過了三百六十天,叫你孩子回老家。」明明做了強盜,卻念念有詞,真是盜也有道。分麻雀啦!長山是頭兒,分了兩隻,按這種邏輯,我就得要最小的那隻了。

我的那隻小麻雀可愛極了。褐色的毛上點綴著黑點,紫紅色的腿,圓圓的、黑黑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尖尖的嘴,嘴角是黃色的,它不時發出吱吱喳喳的叫聲。因為它膽小,總是在躲人,我希望它的膽子大起來,所以起名大膽兒。為了防止它逃跑,我把它放進鳥籠里。我每天三次給它餵食飲水。馴鳥需要耐心。我把它從鳥籠里取出來,用左手握住,那力度是極講究的,既不能讓它飛出,也不能握緊讓它難受;把麥仁嚼成麵筋或把螞蚱分成段,用右手送到它嘴裡。沒幾天,大膽兒就和我混熟了,我一到籠子邊,它就沖我叫個不停,一往籠子里伸手,它就跳到我的掌中。端午節的鳥真好馴啊!慢慢地它就會自己吃食喝水了。我每天早晨捉來螞蚱放到籠中小碗里,把水盅的水換成新水。幾天後,麻雀的羽毛更豐滿了,應該讓它學飛了。

這段時間是馴化最關鍵的時候。我把它從籠中取出來,給它的腿上拴上細線繩,就像為嬰兒穿衣服一樣仔細,它不吵也不鬧。練飛先練「倒架」:讓麻雀站在一個手指上,另一隻手的手指托它的脖子,它就會呼扇著翅膀跳到托脖子的手指上。如此反覆幾百遍,直到累得它不飛為止。再過幾天,把手指換成小木棍繼續訓練。在這個過程中,鳥嘴的黃喙逐漸褪去。嘴都變成灰色的時候,就該練長飛了。

練長飛最危險,弄不好麻雀就會飛了。春明來找我,說他的麻雀飛了,囑咐我要小心。於是我打算加長細線,正接頭呢,大膽兒唿啦一下飛啦!這時的麻雀飛不高也飛不遠,飛飛停停。我倆就追,一直追到村外,它飛到一棵柳樹上。長山不知從那裡冒出來,他說:「別追了,兩個傻瓜!活人哭死人,傻狗攆飛禽。」我真想揍他一頓但打不過他,他又說:「我的那兩隻,一隻撐死了,一隻飛跑了,長安、春明的都飛了,你的這隻也回不來了,乾脆我們用坷垃打跑算了。」我說:「你住手!我就在這兒等,天黑它就會下來跟我回家。」 「呸!做夢吧。」長山沒好氣的走了。大膽兒一直在原來的樹枝上喳喳地叫,春明趁我不注意,投了一坷垃,大膽兒一飛就吊在半空中——原來它腿上的細線纏繞在樹枝上了!我爬上樹,折斷那個細樹枝,扔到地上,大膽兒又屬於我了。

失而復得的東西格外珍惜。我用風箏線當作拴大膽兒的繩子,那繩子十幾丈長。也許是大膽兒知道了外面世界的驚險,也許是大膽兒知道無論如何也飛逃不掉,也許它對我的依戀一天天增加,它與我更加親近起來。有時,偶爾忘了繫繩子它也不遠飛,我就開始試著不繫繩子,我一去抓它,它嗖地一下飛回鳥籠中去了。我站在籠子前用螞蚱引它,它竟然飛出來落在我的肩頭,我把螞蚱遞給它,它叼著螞蚱飛回籠中。從那以後,我再喂它,它飛不上我的肩頭,我就不給它食吃。慢慢地,它就習慣了。我打開鳥籠,它就飛上我的肩頭,我帶它出去玩,它時而飛,時而駐,歡樂地叫著像唱歌,最後總是落在我的肩頭,這時它會得到一隻螞蚱的獎勵。我終於馴服了大膽兒!羨慕得小夥伴們口水都出來了。來找我玩的小夥伴一天天多起來,那些天我驕傲得像個皇帝。

有一天晚上,我忘了關鳥籠子門,第二天我一看大膽兒沒了,急得大哭起來。我娘勸我說:「它要是有良心,就會回來。該是你的就沒不了。」那天早上我沒吃飯,大膽兒已經成為我難捨難離的玩伴了。我和春明一直找到中午也沒發現大膽兒,它長的太沒特點了,發現了幾千隻麻雀都跟大膽兒一個樣。我真餓了,就回家。剛到家門口,嗖的一聲大膽兒落在我的肩頭。這一次我沒喂它,兩手捧著他,不知如何是好。春明大叫:「大膽兒找到了,大膽兒找到了!」跑著給長山、長安通報好消息去了。

大膽兒真是餓急了,一連吃了三隻螞蚱。我生氣地把它關進鳥籠,並發誓永遠不再放飛。

長山和一大群夥伴來看大膽兒,帶著一大壺子螞蚱,看來大膽兒已是大家的玩伴,不僅僅屬於我自己了。我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大膽兒,大膽兒在籠子里跳上跳下,喳喳地叫個不停,好像願意出來跟我們一起玩。春明好長時間沒說話,一開口嚇了我一跳:「聽我爺爺說,能把麻雀餵過冬天的人很少,不是飛了就是死了。要想讓它留下來,一是要耐心的喂,二是要想辦法不讓它飛掉。」

「什麼辦法呢?」大家都問。

春明好久以後才說:「我爺爺說,放養梟蟲跟籠養不一樣,必須把它的嘴下巴烙個眼兒,它自己一喝水就漏,它喝不成水,一渴了就會回來,不回來就得死!」

春明的辦法招來一陣罵,但春明爭辯說:「能把麻雀喂到第二年的都用這個法。」我心裡很清楚,無論如何我不會聽春明的。

大膽兒關在籠子里幾天了,急躁得大叫大跳。這時我發現常有幾隻麻雀圍著籠子飛。我想,這也許是大膽兒的爹娘,也許是那天在外面找的夥伴,也許裡面有它的媳婦呢!春明說的話,真讓我擔心。我想春明的爺爺怎麼這樣惡毒呢?怎麼能用這麼殘酷的方法對待大膽兒?看著大膽兒急躁的樣子,我真想打開籠子放飛它,由它去!可我真捨不得它走啊!

那幾天我悶悶不樂,飯也吃得少。我娘勸我說:「你喂家了大膽兒(家的意思是馴服),是為了找樂子,要是沒樂子就放飛了它吧,別自找不痛快。」我聽了娘的話,打開了鳥籠,大膽兒一翅衝天!

第二天大膽兒又回來了,帶著幾個伴。大膽兒飛上我的肩頭,我的淚就流下來了。捧著它說:「你有良心,沒忘了我。」它的伴們在屋檐上喳喳地叫,大膽兒又去找它的伴兒了。那天我沒有螞蚱喂它,就往地上灑了些麥粒,大膽兒沒下來飛上我的肩頭,遠遠地向我喳喳地叫。我一靠近,它就飛開。我知道,它已經不屬於我了,它屬於它自己了,但它還把我當成朋友。

大膽兒吃了幾口,但它的伴兒沒下來。我沖著它的夥伴大吼了一聲:「嗷——」它的夥伴兒飛了,大膽兒就去追它的夥伴兒了,身影消失在綠樹、白雲間。

我慶幸沒聽春明他爺爺的話,徹底地放飛了大膽兒,徹底的放飛是暫時的痛苦,永遠的不遺憾。放飛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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