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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楚:爭奪敘利亞和地區未來的新回合

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

導讀:以色列的這種戰略決心展示和果斷力量運用也深深契合當前美國特朗普政權的敘利亞政策需要。

作者:趙楚,軍事戰略學者,專欄作家。

作為世界歷史千年大劇的傳統舞台,中東從來不缺血腥和震撼性的突發新聞。

2018年2月10日,就在中國舉國準備好歡度狗年春節之際,一則來自中東地區的戰爭消息頗令地緣戰略觀察家注意:以色列總理和軍方宣稱,由於駐敘利亞的伊朗無人機非法越境入侵以色列主權領空,因此,以色列空軍向敘利亞境內敘利亞及伊朗武裝發動了至少兩輪大規模空中打擊。敘利亞巴沙爾政府軍顯然進行了猛烈抵抗,已證實1架以色列空軍的F-16戰機被敘方防空炮火擊傷墜毀,兩名飛行員跳傘逃生。這是以色列空軍自2006年以來第一次出現戰機在戰鬥毀傷,可見戰鬥激烈程度的一斑。

這一最新的戰爭行動表面看是以色列自敘利亞內戰爆發以來一貫的干預行動的繼續,但考慮到此時敘利亞獨特的內部形勢,及有關複雜的地區與大國政策博弈因素,此次事件包含十分值得關注的地緣戰略內涵。


爭奪敘利亞未來的第二回合

要全面理解以色列本次的打擊行動,需要分析地區形勢的大格局背景,而在這一背景中,最為突出的變化即IS,所謂「伊斯蘭國」實體的失敗。

2017年12月11日,伊拉克政府和敘利亞同時宣布「徹底擊敗」IS,伊拉克首都巴格達舉行了盛大閱兵,慶祝勝利,而美國總統特朗普因為實現了其競選的第一個重大諾言,稱此為「偉大的歷史性勝利」。

對IS的勝利解決了2014年以來打亂敘利亞和地區局勢最大的飛來橫禍,但其連鎖和後續的綜合政治後果也立即顯現出來,那就是,2011年以來的敘利亞內戰於焉獲得新一輪澎湃的復燃動力,以及,因敘利亞內戰及其演變而帶來的地區政治牌局升級至新的階段——簡言之,IS毀滅,在敘利亞和本地區早已伸手涉足的全球大國與地區強權紛紛果斷採取行動,要在敘利亞內戰的第二回合,及爭奪地區未來優勢地位的鬥爭中贏得先手。這是以色列本次採取行動的真正原因。

從報道看,以色列對敘利亞境內的空中打擊行動規模很大,兩輪空襲牽涉對大馬士革近郊精心選擇的巴沙爾軍和伊朗志願軍等目標進行精確打擊,具體作戰目標包括有關各軍指揮和通訊機構,導彈及火炮等主要技術兵器,通往敘以邊界地區的重要交通目標等。

顯然,這樣規模的空中聯合兵力運用需要相當長期的準備:兵力編組和演訓需要時間,戰前偵查和戰時情報保障需要特別部署,複雜的全程電子作戰也需要力量編組,演練和部署,諸如此類,這都不是偶發的反無人機作戰可以解釋的,而只能解釋為以色列在政治上和軍事上均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功課,定下戰略性決心和目標,可以連續投入兵力,維持攻勢。所以,這一行動未必是事情的結束。

敘利亞內戰爆發後,以色列也曾陸續對敘利亞境內目標採取打擊行動,但相對而言,規模與本次不可同日而語,基本只維持在敘以邊境地帶,以保護己方邊境地區安寧和適度抑制巴沙爾及其同盟者擴張為目標,這還是一種明顯的靖邊政策。

本次的空襲表明以色列對敘利亞內戰最新局勢有更新的判斷,巴沙爾政權在俄羅斯與伊朗的支持下,借用黎巴嫩什葉派武裝真主黨的力量,正積極借對IS的勝利,以反恐名義推進重獲全國控制的戰略,而這是以色列絕對認定為不可接受的重大威脅的動態。因此,他們果斷出手,既意在摧毀具體敵軍有生力量,更為了顯示戰略決心、意志和底線,達成威懾。

值得注意的是,以色列的這種戰略決心展示和果斷力量運用也深深契合當前美國特朗普政權的敘利亞政策需要。


特朗普的抑制伊朗政策

以色列不能坐視巴沙爾捲土重來,這事關以色列未來的戰略環境,因為,在過去幾年巴沙爾的倖存和恢復過程中,一個最為以色列忌憚,也為美國所絕不願意看到的態勢出現了,那就是,伊朗勢力借敘利亞內戰在本地區的有效和迅猛擴張。

如果說特朗普在競選時對奧巴馬—克里伊核協議(2015)的不滿還只是一般性政治宣示,則其執政後採取的系列政策確鑿地顯示了他對伊朗的真實反感。特朗普不僅以現任總統身份正式指控伊核協議為失敗和錯誤的外交,而且,2017年10月,特朗普公然指控伊朗違反該協議,並拒絕了繼續認證該協議,為這一層被人們普遍稱讚為當代核不擴散進程珍貴成就的協議的前途蒙上了濃厚的陰影。

無獨有偶,歷來對伊核協議持堅決反對和不信任立場的,就是以色列。而特朗普政府與以色列在伊朗進行地區擴張這一點上也有非常高度的共識。可以推想,特朗普關於伊朗在敘利亞內戰中作用,及在葉門和地區其他事務中涉足的情報評估,必定是兩國情報系統合作的產物。換言之,在IS之後,反對和遏制伊朗在本地區的勢力擴張,實際上是美以共同的優先且共同的戰略目標。

從這些簡單分析可以看出本次以色列行動的美國背景。直白說,就是特朗普政府支持下的地區戰略性干預行動。所以,以色列在發起打擊後特意向世人高談所謂伊朗無人機問題,他們不過借無人機點伊朗之名,突出行動的地區戰略與政治意義而已。以色列的打擊對象與其說是巴沙爾,不如說是伊朗。

已有大量報道顯示,在巴沙爾政權的倖存遊戲中,從最初的搖搖欲墜,到2014年之後在IS和反叛軍夾擊下反而順利存活,並有所發展,其中最關鍵的新血注入,並不是俄羅斯優先的航空兵力,而正是伊朗革命衛隊及其海外分支的大力捲入。伊朗除了提供數以千計的顧問和志願人員,還協助動員了大量的來自黎巴嫩的什葉派人員,而伊朗革命衛隊的情報機構則提供了大量的金錢和武器。

伊朗不惜血本,採取扶植巴沙爾起死回生的政策,並非出於冷戰時敘伊雙邊關係的歷史感情,而是基於IS及其他地區動蕩所帶來的地緣戰略機遇的認識。伊拉克的重建,葉門的動蕩,阿拉伯國家沙特與卡達的矛盾,乃至,最後,敘利亞的內戰熾熱戰火,這都給伊朗追求地區優勢地位的歷史機會。

其中,敘利亞尤其具有獨特的咽喉性的地緣戰略意義——這是幾十年來第一次,伊朗感到有實實在在的機會,把自己的勢力與什葉派武裝勢力強大的黎巴嫩連成一片,並與在葉門的干涉遙相呼應,從而構築從波斯灣到紅海和地中海的南北包夾的地區勢力網路。

對此,以色列決不能容忍,而美國則更不能接受。無論出於穩定和重建伊拉克的現實需要,還是出於保持地區地緣戰略優勢地位的一貫目標,美國都必須出手遏制伊朗;同時,美國在本地區的阿拉伯人盟友,雖表面未必方便直接參与支持以色列和美國反伊朗行動,但在理智與感情上均樂觀其成,這是很自然的。

這兒也許應該說句稍偏的題外話。2017年12月7日,就在最後打敗IS幾乎的同步時間,特朗普不顧各路反對,悍然宣布支持以色列以耶路撒冷為首都,現在看,這種象徵性的意外舉動都不能被簡單理解為特朗普的魯莽,而是意味深長地標誌著美以在敘利亞下一階段內戰中戰略合作和協作決心,乃至以色列方面的大方要價。

美國總統特朗普

總之,基於這一基本的地區形勢,可以說,本次空襲初步顯示了本地區態勢演變的最新特點,那就是,美國和以色列,及其在該地區的明暗盟友,事實上已把消滅IS之後的政策重心轉到遏制和打擊伊朗勢力上來,只不過以色列做了方便的急先鋒而已。而伊朗之所以突然轉為如此眾矢之的,則必須要說,不能迴避且日益熱門的話題是,他們與真主黨的重大關係。


真主黨:後IS時代新反派的崛起

如果把2014年IS的崛起看作伊拉克戰爭後遺症和敘利亞內戰的第一明顯後果,這一地區亂局還帶來第二個影響更長遠的變數,那就是真主黨勢力從黎巴嫩向敘利亞及整個地區的擴展,而真主黨的地區擴散則直接意味著伊朗力量的擴張;因為,如所周知,真主黨不僅是什葉派背景的勢力,更是1982年以來伊朗擴張地區影響力的直接產物。

無論當初在黎巴嫩,還是今日在敘利亞、葉門和整個地區,正是伊朗革命衛隊及其秘密情報機構的政治、軍事和財政支持,以及輸出伊朗的伊斯蘭復興運動的長期政策,才有今日真主黨儼然成為地區最大非國家潛勢力的現實

2011年以後,美國及其盟友明暗支持下的反叛軍迅速將巴沙爾政權逼迫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而此一形勢啟動了俄羅斯、土耳其和伊朗角逐地區權力的熱情,而其中,伊拉克的亂局及奧巴馬的結束戰爭政策使美國力量受限,土耳其則受內部政治混亂的牽絆,因此,伊朗在俄土默契之下,實際上成了干預敘利亞和拯救巴沙爾的主力。地理聯通的優勢,美國在IS崛起後投鼠忌器的尷尬,都使得伊朗擁有了放手行動的大膽,而在伊朗的行動中,多年來一直在黎巴嫩發展的真主黨成了最趁手的工具。

與IS的高調「建國」不同,真主黨在伊朗指導下採取了低調和紮實的推進策略。他們先以分散形式進入敘利亞,以志願人員和僱傭軍形式出現於內戰關鍵戰場。在取得相當戰績後,其人員被伊朗軍事顧問加以整編,變為更大規模的建制部隊,並實際由伊朗軍事人員指揮。除開真主黨在葉門的進展不說,在敘利亞,某種程度上,真主黨已經成功複製其在黎巴嫩發源地的「國中之國」、「軍外之軍」的局面。這就使得伊朗從本土跨敘利亞,未來延伸到黎巴嫩的什葉派之弧隱然出現。這是以色列面臨的堪與歷史上阿拉伯聯軍相比的戰略環境危機。

對於美國及其地區主要阿拉伯盟友沙特等而言,伊朗—波斯—什葉派勢力如此擴張,除了地區政治的直接不利後果,還有一個更為令人膽寒的可怕前景,那就是,在敘利亞獲得戰鬥經驗,通過伊朗秘密支持在全部伊斯蘭世界進行招募的真主黨勢力,如果任其在敘利亞和葉門等地擴張,則其未來勢必主導全球激進伊斯蘭運動,這是當初基地組織和後來的IS都不具備的雄厚力量基礎。

所以,後IS時代的敘利亞與中東逐漸明朗的一個事態是,真主黨正日益被美以等明確為IS之後的頭號「國際恐怖主義」勢力,至於明確到什麼程度,將採取何種終極對策,那是時間問題。目前美以的政策非常清楚,那就是,要對進入敘利亞的真主黨及伊朗軍事力量進行毫不留情的打擊。

當然,真主黨及其背後的伊朗是否真的有如上述那樣的長期和全局打算,並具備這種超級爆發的潛力,那是另一個問題。現實中真主黨與伊朗在敘利亞的存在已足夠令美以採取行動。尤其是,考慮到美國已明確宣布其國家安全與軍事戰略重心將重新轉回大國軍事競爭領域,那麼,以色列和美國其他地區盟友在未來敘利亞爭奪,及地區格局塑造方面將發揮更大作用,這也是基本可以前瞻的趨勢。

然而,伊朗還只是事情的一部分。捲入敘利亞內戰之手已經包含美國、俄羅斯、土耳其、伊朗和沙特等全球與地區大國。換言之,在打擊真主黨和伊朗勢力的背後實際蘊涵著新一輪地區權力和格局的多方博弈,這又勢必成為塑造未來中東這一地緣戰略樞紐地帶格局的最新遊戲。這才是目前以色列空襲事件真正需要人們特別留意的全局性背景。

決定中東未來的最新暗戰

關於中東地區的地緣戰略重要性毋須再談。國際戰略分析應更多關注最新事態的全局性或隱或顯的重大連鎖的因果鏈條。此前,因沙特等海灣合作委員會國家與卡達的矛盾已經嶄露了伊朗與地區大國沙特爭奪後IS時代地區影響力的苗頭。此次以色列的開打實質上開啟了地區權力之爭及地區格局塑造更迫切的局面。

俄羅斯對敘利亞內戰的深度介入世人共見,而借干預敘利亞內戰,俄羅斯既牽制了美國及其盟友對敘利亞未來的塑造,也微妙地借參與打擊IS而構築了某種與美國戰略協調和對話的渠道。雖無力再復當年蘇聯對地區局勢的總體操控能量,但俄羅斯借在敘利亞嶄露崢嶸,而獲得敘利亞和平進程及地區形勢不可或缺的話語權,這都是令美國、以色列和其他利益攸關方不能公開敵對,卻暗地非常警惕和時時思考反擊的事端。更重要的是,雖力量有限,俄羅斯卻巧妙地組成了與土耳其、伊朗和巴沙爾的莫須有軸心,抱團取暖,各取所需,這就為力量不足條件下的美國地區整合政策製造了強勁的障礙。

敘利亞內戰

從這個意義上說,本次以色列的悍然出手,不僅是對伊朗的直接警告和教訓,也是美國對俄羅斯等玩家的含蓄示警:在土耳其的北約角色前途曖昧之際,美國仍有足夠的政策工具和同盟資源,在地區主導形勢發展,並針對勁敵採取軍事上的斷然行動。相信這一極為含蓄和隱諱的政策信息已在大馬士革郊區的炸彈轟鳴聲中傳達到足夠遠的距離,比如尚在消化克里米亞後遺症和烏克蘭夾生飯的莫斯科。

以色列的美國地區急先鋒角色可能導致的另一個複雜化變數是,該地區很可能發生令人啼笑皆非的弔詭換位:歷史上因擔心阿拉伯聯軍威脅而與王國伊朗、土耳其和敘利亞結盟以色列,勢必在鞏固與埃及和約旦等和平關係的同時,實質上改善與當今阿拉伯國家地區領頭羊沙烏地阿拉伯的關係,不排除出現某種美國主導下的戰略協作,最起碼是戰略默契——敵人的敵人是朋友,這些現實主義戰略學說史上的老生常談仍具有常翻常新的神奇魅力。

在這些現實和可能的明暗博弈之上,正如本次空襲以色列所公開宣言,最急迫的形勢仍是與伊朗有關的國際政治發展。特朗普政府會對伊朗採取更壓迫性的政策,而以色列既然首開戰火,則下一步則不可能設想其會半途而廢。對於伊朗來說,從伊拉克到敘利亞到葉門,已有的歷史性進展固然不可能遽然放棄。那麼,這就必然意味著,敘利亞和地區的大戲不會隨便停息。

更進一步說,本地區欲平息敘利亞戰火,進而重獲各方相對滿意的和平,這一夢想就仍是遙遙無期。至於具體會演化到哪一步,會不會有更戲劇化的高潮變化,那要留待時間去揭示了。對此,與本地區有重大利益關係,而政策手段和資源又有限的國家應予以特別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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