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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柏霜:天門山霧淞

天 門 山 霧 淞

王柏霜

晨七點起時,天色暗淡,天光未明,我們去頂樓五樓用早餐。

餐廳里除了我們只有一個中年男人在用餐。餐廳里還有一個四十開外的女服務員和一名穿制服的值班保安,看上去百無聊賴。得知我們飯後準備上天門山,那個中年保安臉上露出一股同情的神色,看著窗外說:「這天氣上天門山,什麼都看不見。」

我從他的語氣里沒有聽到幸災樂禍的成份,扭頭看看窗外仍然暗摸摸的世界,嘆了一口氣說:「沒辦法了,我們網上訂的票,不能更改。」

估計是我的口氣裡帶著無奈和失望,保安訕訕道:「是啊,是啊,這麼不剛好啊。」

我們開始用餐,考慮到中午在山上沒有飯吃,我們盡量多吃一點。

保安無所事事地望著窗外仍然陰暗、但已漸漸轉亮的天色,打開一扇窗戶,細小的雨聲傳來,外面淅瀝著不大不小的雨。保安嘟噥一聲:「唉,還在下雨。」

我透過漸明的窗玻璃極目遠眺,視野被薄霧限制在百米以內。我們心裡無可後悔,在網路時代,當你作出選擇,唯一不能選擇的是天氣。

我穿上保暖內衣和羽絨服、戴上帽子、圍巾、手套,穿上兩雙厚厚的襪子,將登山杖、裝好茶水的保濕杯、雨傘和食品等其他所需要的用品放到我的雙肩包里。某人也穿戴、準備完畢。我們做好心理準備,一起去經歷一次可能什麼都見不到、只剩下你看我我看你、一不小能可能互相都看不見的遊覽。

打車去乘坐索道上山。司機一聽說我們的目的地,口氣里冒出一股子同情氣息,說了和酒店保安你告訴的話:「這樣的天氣,山上可能什麼都看不見。」我們聽罷都沉默著。

在索道上站處見到好幾個旅行團在那裡集中,聽導遊講解天門山上可供遊覽的線路——由於天氣冷,東線的扶梯和天門洞已經關閉,不能參觀。看到這麼多遊客,我們心下稍安,看到有共命運的人,似乎內心也產生了安慰感。集體無意識在這裡得到體現:你看,出錯的人也不止我們兩個人呢?如果說犯傻,這麼多人一起犯就不算傻了。

8點45分,我們上了索道纜車,一個車廂可供八人乘坐,我們與其他五人一起乘坐,其中一對情侶,三個青年,皆互不相識。纜車緩緩往山頂升去,先是平緩地掠過張家界汽車站、火車站,然後慢慢爬高,掠過小水庫、山坡、山坡上的房屋,然後一路往陡高處爬去。從纜車向外看去,車下的彩色樹木在薄霧中隱現。有一段路程,霧很濃厚,車窗外什麼都看不見。我的心像這懸在半空中的纜車一樣,對於今天上天門山到底能看到什麼,心裡一點底也沒有。我們其實也做好了準備,如果山上被濃霧籠罩什麼都看不見,我們最多玩兩個小時就下山,離開張家界去長沙。

坐在纜車裡,我的內心相當糾結,一會兒埋怨我長沙那個劉同學,是他竭力鼓動我們一定要來天門山的,否則我們倒也不一定來,有可能去芙蓉鎮。一會兒又用那一年去黃山的經歷自我安慰:「在黃山的第二天也遇到濃霧,去看日出什麼都沒等到,下山時卻還好。」

上天門山的索道分成兩段,第一段相對沒那麼陡。到了第二段索道陡然斜度拉大,角度變高,行進中偶爾可以見到窗外掠過山峰或峭壁。突然一陣濃霧散去,從窗口往下看,可清晰見到天門山那著名的盤山公路,像一條白色的帶子被隨意地繞在半山腰上。百科上這樣描述:「天門山盤山公路有『通天大道』之稱,全長10.77公里,海拔從200米急劇提升到1300米,大道兩側絕壁千仞,空谷幽深,共計99個彎,180度急彎此消彼長,似玉帶環繞,彎彎緊連,層層疊起,直衝雲霄。」我心想,在天門山上,即便別的什麼都看不見,見到如此壯觀的盤山公路,也不虛此行。

我們不知道的是,昨天晚上,天門山上早就預備下盛大的儀典,它在造物主神奇的魔力下,連夜釆用降溫方式,利用飄飄洒洒的雨和雪,在整個山上布置出了冰晶玉潔、銀裝素裹的霧淞。的確,這一切我們無從知曉,坐在纜車裡看到外面霧蒙蒙什麼都看不見,天門山的雄奇險峻隱沒在白絮一樣的濃霧裡,令我們上山途中啞然無聲,神情黯然,似乎是在完成一次預定的旅程,僅此而已,對於收穫已不抱任何幻想。纜車即將接近終點的時候,我朝窗外看了一眼,驚喜頓時充盈我的心腔,我激動地叫了一聲:「看,霧淞!」同車的人頓時也興奮起來,紛紛起身往窗外看去。這時纜車已經順利抵達山頂,我們激動地從車廂魚貫而出,來到大廳,此時,還不到九點半鐘。

大廳像是一個遊客的出發中心,聚集了從纜車上下來的遊客,氣氛熱烈,一片鬧烘,我認為一定是因為山上有霧淞令他們欣喜若狂。我們跟隨一個導遊,混在遊客堆里,隨他們到一張天門山遊覽圖前,聽導遊講解今天的遊覽時的注意事項。然後擠在購買防滑釘鞋套的人堆里,買了兩副防滑裝備,將它們套在登山鞋上,試走兩步發現腳底會發出清脆的「嚓嚓」聲。

天門山被濃厚的白霧籠罩著,視線不會超過五十米。

更令人欣喜的是,天門山已經成為一個銀裝素裹、潔白晶瑩的霧淞世界。

這個冰晶玉潔的世界如童話一般,是我曾經夢想著要去而一直未能去到的地方。置身於此,彷彿自己是一個童話里的人物,腳踩著沙沙作響的冰雪,頭頂不時飄下風吹過後灑落下來的霜花或雪花,所有的一切都被冰層封蓋:枯去的高大樹木、綠色或黃色的樹葉、黑色的欄杆、亭子的屋面.....無處不飛花,這花是雪花,是冰花,是上天賜給人類的禮花。

我們先向東線走去,由於濃霧的遮掩,走過往日令人心驚膽戰、懸在峭壁上的游道,雖然天門山壯麗險峻的景色見不到了,也少了驚險與刺激,但棧道兩旁那些往日茂盛的樹木都披上冰掛,可能是由於風的作用,那些樹枝上冰掛潔白,像一把短刷整齊地朝向同一個方向;而那些已經沒有葉只剩枯枝的樹,渾身掛滿冰掛,在濃霧的襯托下,像一幅天然的水墨畫;那些仍然存在綠意的樹葉的邊緣也沾滿細細的霜花,這最容易被忽略的葉片無形中變得如此可愛。在一片叫做珙桐林的地方,四周林木旺盛,所有的樹木都淪陷在一片迷濛的霧裡,與冰雪形成共鳴一般,在山風吹拂下,紛紛揚揚,美不勝收。

一路上都是平生第一次見到的霧淞,恨不得將它們都收入鏡頭。我們一路走,一路貪婪地拍照,好像永遠也拍不夠一樣。

我們往西線走去,和東線一樣,遊人並不是很多,但那裡有一段令人生畏的玻璃棧道經過除冰已經開放給遊客。我們經過玻璃棧道入口,脫下防滑鞋釘,換上景區提供的、要花五塊錢才能取得的絨布鞋套,在門口留個影就進入玻璃棧道。原以為走在透明的玻璃棧道上、腳下是凌空欲飛似萬丈壁刃,不知道會多麼的令人恐懼,結果因為濃霧的緣故,玻璃棧道一點都不刺激,也沒有有任何畏懼感。

我們沿著棧道慢慢往前遊覽,經過幾處景點,都留下影像與照片。

即使是在霧中,一路上都是霧淞風景。拐個彎,一棵掛滿霧淞的大樹因為沉重而不得垂下它的枝椏;再拐個彎,可能會遇到像從仙境中飄出來的仙人一樣的遊人,與我們一樣時而駐足欣賞霧淞美景,時而舉起相機拍照;又拐個彎,可能會見石壁上一叢草叢落滿冰雪,像一個百歲老人唇上的白鬍須。而每當我們走到休息的地方,都有遊人在那裡休息,周圍是白茫茫的世界,彷彿世外天堂一般。

我們已經遊玩了三個多小時,卻一點也不覺得累。天門山帶來的意外驚喜讓我們沉浸其中,似乎遊覽不夠似的,想在這個純凈的白色世界裡多呆一會兒而不願意那麼早就離去。我們決定改變行程,要游夠了才下山,因此今天就不去長沙了。我電話告訴長沙的劉同學,讓他取消幫我預定的酒店,然後又網上預定了昨天的酒店續住一晚上——我們的行李仍寄存在酒店。我們做完這些,找了個地方,吃了點帶上來的乾糧,喝一杯熱茶,補充點熱量。

我們不知道從西線可以走到東線開放的部分,走到遊人稀少的地方原路往回走,然後再折向東線——早上因為需要除冰,有些路段未開放,下午開放。穿過珙桐園往東線走去,那裡的霧淞更加漂亮,冰掛更加厚實,而台階和棧道也更滑,不時有風吹過來,感覺比西線冷很多,拍照時會覺得手快被凍僵。我看到,那道高高架起的木棧道已經封閉,不讓遊人通行,而在扶梯觀景台處,那裡用木頭鋪就的檯面結著一層厚厚的冰,踩上去不小心會滑倒。往日從此處可以前往乘坐扶梯天門洞,但現在扶梯已經關閉。

因為太冷,我們沒有在東線盤桓太久,慢慢走回到索道下行處。

經過東線的補充遊覽,我們覺得此行不僅非常圓滿,而且超值。我們是多麼的幸運,首先是讓心情有了戲劇性的反轉,這反轉帶給我們的驚喜滿滿彌補了我們早上的失落,從失望變成欣喜,從無奈變成驚奇,心情從低落變得高昂,從平淡變得亢奮。其次,我們收穫了平生第一次的霧淞之旅,體驗了在海拔1300多米高山上的冰雪樂園,是如此的可遇不可求——有例為證,我們在路上遇到一個佩帶導遊證的小夥子在不停地拍照,問他以前是否曾見過,他說:「從未見過,可遇不可求。」再次,由於濃霧使我們未能見識到天門山的雄奇與險峻,留下了遺憾卻也留下了讓我們再次來張家界旅遊的契機。

約下午四點鐘,我們心滿意足地乘坐纜車下山,打車回到住過的酒店。路上,熱情的司機知道我們剛剛遊玩過天門山,就問我們山上情況,待我告訴他在山上看到霧淞時,他也由衷地讚歎道:「你們運氣真好!」他告訴我們,張家界天門山冬天最冷的時候會下雪,那時會封閉。但他們當地人熟悉上山路徑,經常會邀集幾個人上山打獵,然後他摸出手機,找到一段視頻給我們看。視頻里,一個人光著上身在雪地上快步行走。哈哈,沒想到吧,張家界的計程車司機很喜歡與客人聊天。

我們到達酒店重新辦理入住。休息到六點鐘再到那家「常德飯館」用餐......張家界之行圓滿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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