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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形琥珀極有可能產自中國漢代

獅形琥珀極有可能產自中國漢代

清琥珀猴桃紋佩(故宮博物院藏)。

廣漢三星堆出土的心形琥珀墜飾。

明琥珀透雕龍紋杯(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正在成都博物館展出的《文明的迴響:來自阿富汗的古代珍寶》展中,蒂拉丘地遺址出土的一件獅形琥珀吊墜,引起了本次展覽學術顧問、四川大學考古系教授趙德雲的注意。

這件血紅色的琥珀,被雕琢成一個蹲坐的小獅子,萌態十足,腰部還有十分明顯的穿孔痕迹。這樣的造型,在漢代比較常見,趙德雲推測,這件文物極有可能產自中國,背後的文化交流意味不言而喻。

琥珀是松柏樹脂形成的化石,顏色有淡黃色、褐色或紅褐色,燃燒時有香氣,可做裝飾品。琥珀作為裝飾品,出現的年代很早,距今3000多年的廣漢三星堆遺址就曾出土一枚琥珀墜飾。從漢代開始,琥珀裝飾品逐漸成為皇宮貴族的愛物,無論是賞賜皇親國戚、後宮佳麗,還是皇帝御用的朝珠、文玩,都有琥珀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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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出現在中國歷史記載中的琥珀,來自廣漢三星堆遺址,是一枚琥珀墜飾。

當年的發掘報告中是這樣描述的:高5.1厘米,略呈心形,上端殘缺,中有穿孔貫通,應是一件墜飾。「兩面陰刻紋飾,一面為蟬背紋,一面為蟬腹紋。」

這裡說的蟬背紋,與金沙心形金箔和人面紋玉璋紋飾相同。

三星堆遺址距今有5000-3000年歷史,這一件心形琥珀墜飾的出土,至少可以說明,早在3000多年前,古蜀人已在使用琥珀做裝飾了。

在這次阿富汗珍寶展上,展出了一件來自「黃金之丘」蒂拉丘地5號墓的獅形琥珀。小獅子個頭不大,長2.6厘米、寬2.2厘米、厚1厘米,蹲伏在地,身體中橫穿一孔,與中國的辟邪形珠造型如出一轍。

這隻蹲坐的小獅子,與1975年出土於廣西合浦縣漢墓、現存於廣西博物館的西漢琥珀小獅墜,風格十分相似。

值得一提的是,蒂拉丘地遺址的同一個墓地,還出土了帶銘文的漢式連弧紋銅鏡,讓人不得不對這兩件文物的由來展開豐富的聯想。

關於墓葬的年代,發掘者推測在公元25-50年。我國學者根據墓地出土錢幣及佛教藝術品的情況,認為其年代下限在一世紀末,也就是東漢時期。

趙德雲在《西周至漢晉時期中國外來珠飾研究》中,詳細考證了琥珀的出土情況。

出土的琥珀珠飾,一般體形不大,長徑不超過3厘米。從形制上看,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圓形、半圓形、橢圓形等幾何形制,也有少數呈不規則形;另一類製成動物形象以及壺形的琥珀最具特色,可能蘊涵著豐富的文化信息。

其中的動物形象,除少數為豬、羊、鳥等外,像阿富汗大展上這種蹲踞的獅子形象居多,而且上有穿孔。

有的琥珀原本做工抽象,或出土時就已磨損不清,而兩漢時期中國獅子藝術形象的「虎化」,在一些報告中或泛稱為「獸」,或定名為虎,實際都應是獅子。

趙德雲認為,這些製作成蹲踞獅子形象的珠子,應稱為辟邪形珠,與中西文化交流有著密切的關係。

這種穿孔的獅形琥珀,御凶避惡的功能超越其裝飾性。

西漢人史游撰寫的識字課本《急就章》中記載:「系臂琅玕虎魄龍,璧碧珠璣玫瑰瓮。」漢代人用一根繩子穿孔掛於臂上,認為可以除凶災而衛其身。

鑒於當時辟邪形珠在中國十分流行,趙德雲更傾向於認為,獅形琥珀和連弧紋銅鏡一樣,都是從漢地傳來的。

這其中有兩層含義:一方面,辟邪形珠的意匠(構思布局的意思)來自外來文化,然後經過中國文化的改造,在小小的辟邪形珠上體現了中外文化的和諧交融;另一方面,這些器物有可能輾轉出境,形成一種文化上的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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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形狀多種多樣,表面常保留著當初樹脂流動時產生的紋路,內部經常可見氣泡及古老昆蟲或植物碎屑。這種美麗的化石,在諸多文學影視作品中都有出現。

提起琥珀,不少讀者會想起人教版語文教材中,德國作家柏吉爾的《琥珀》一文。當蜘蛛準備捕食蒼蠅時,被一顆碩大的松脂包裹,最後,滾落在地的松脂球經過滄海桑田的沉澱,變成了一顆琥珀。

如果沒有琥珀,恐龍迷可能看不到侏羅紀系列電影。如在《侏羅紀公園》開頭,一位生物科學家從琥珀中提取了史前蚊子身體中的恐龍血液,利用DNA培育繁殖恐龍,還原了恐龍世界。

根據趙德雲教授的研究,琥珀一詞在我國古代文獻中出現得較早。西漢思想家陸賈的《新語·道基篇》中,就有「琥珀珊瑚,翠羽珠玉,山生水藏,擇地而居」的記載。在陸賈看來,琥珀與其他珍異同樣是具有靈性之物。

不過,在漢晉時的其他文獻中,琥珀多稱為虎魄。

如《漢書》:「封牛……珠璣、珊瑚、虎魄、壁流離。」

《後漢書·西域傳》中說大秦:「土多金銀奇寶,有夜光壁……珊瑚、虎魄、琉璃……凡外國諸珍異皆出焉。」

《後漢書·西南夷傳》說哀牢出「銅、錢、鉛、錫、金、銀、光珠、虎魄……」。

《華陽國志》說:「張騫特以蒙險遠,為孝武開緣邊之地,賓沙越之國,致大宛之馬,人南海之象,而車渠、瑪瑙、珊瑚……玳瑁、虎魄、水晶……殊方奇玩,盈於市朝。」

《三國志》裴松之注《魏略·西戎傳》,稱為「虎珀」,較晚的《隋書》又稱「獸魄」。

古人將琥珀稱作「虎魄」,大概與民間「虎死,精魄入地化為石」的說法有關。

宋代四川人黃休復在《茅亭客話》中,收錄了蜀地的許多奇聞逸事,其中有一則老虎魂魄入地化作琥珀的傳說。

相傳都江堰一帶經常受到老虎侵擾,勇猛的獵人李次口殺死了老虎。

一日,黃休復與李次口在成都萬里橋喝酒擺龍門陣,李次口繪聲繪色描述打虎的場景:老虎一隻眼看物,一隻眼發光,一旦被打死,其魂魄順著眼睛滲於地中。

若獵者能發現老虎死時頭的位置,在黑夜裡,順著虎頭位置掘地3尺,就能挖出老虎魂魄凝聚成的寶石。

這種添油加醋的故事,讓許多人信以為真,其中就包括明代著名醫藥學家李時珍。

李時珍在修訂《本草綱目》時寫道:「虎死則精魄入地化為石,此物狀似之,故謂之虎魄。俗文從玉,以其類玉也。」

不過,古人用「虎魄」來指代「琥珀」,除訛傳的打虎故事群眾基礎深厚外,還源於古人對老虎這種百獸之王的崇拜。

漢代民俗著作《風俗通義》,記載了漢代許多風俗和鬼神崇拜,其中提到老虎在古人心中是神奇力量的化身,人們對虎有著無可比擬的敬畏:「虎者,陽物,百獸之長也,能執搏挫銳,噬食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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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沒有化學成分分析手段,沒有科普平台,人們對琥珀的形成和來源,存在諸多誤讀,經歷一個逐漸修正的過程。

《後漢書·王符傳》李賢注引三國時魏人張揖所撰《廣雅》說:「琥珀,珠也。生地中,其上及旁不生草,深者八九尺。初時如桃膠,凝堅乃成。」意思是說,長在地里的琥珀,旁邊寸草不生,這其中就有附會謬誤。

除前文提及的「虎珀」,琥珀在古代還有一些別名,如江珠、遺玉等。晉人張華在《博物志》卷四中記載:「《神仙傳》云:松脂入地千年化為茯苓,茯苓化為琥珀。琥珀一名為江珠。」

《山海經·海外北經》云:「平丘在三桑東,爰有遺玉……」袁珂注曰:「郭璞云:遺玉,玉石。郝懿行云:吳氏(任臣)雲,遺玉即璧玉,琥珀千年為璧……」

到南北朝齊梁時,擅長煉丹的醫學家陶弘景在《神農本草經集注》中明確提出:「琥珀,舊說是松脂淪入地,千年所化。」大體上接近事實了。

相比實踐經驗豐富的醫家而言,古人博物之學中不乏道聽途說,常常缺乏觀察分析。尤其對埋在地下的文物,大多有腦洞大開的猜測,想像它們是什麼神秘物質而來。

如晚唐志怪小說家段成式《酉陽雜俎》中,就有「龍血入地為琥珀」之說。

唐代詩人韋應物在《詠琥珀》中,描寫了一塊包裹著蚊蚋的琥珀:「曾為老茯神,本是寒松液。蚊蚋落其中,千年猶可覿(dí)。」

茯苓是一種中藥材。古人認為,松脂承載松樹不老精華,流入地下形成琥珀,琥珀經過千年埋藏後,變為茯苓。

蘇軾的弟弟蘇轍身體欠佳,對茯苓的保健功效深信不疑,曾作《服茯苓賦》,讚頌其「庶幾可以固形養氣延年而卻老者」。吃貨蘇軾同樣深信茯苓的功效,特把它和芝麻、白蜜一道做成糕點,堅信「百病自去,此乃長生要訣」。

對這一誤讀,陝西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於賡哲解釋,古人認為琥珀在地下會轉化為茯苓,實際上是因為茯苓常生長於松林,而琥珀常由松樹脂形成,所以才有這樣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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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金、玉可以媲美的琥珀,一直都是皇宮貴族專屬的奢侈品,特別受到後宮女性的青睞。

傳說,漢武帝寵幸的宮人麗娟,經常將琥珀佩飾放在衣裾里。漢成帝為皇后趙飛燕定製了一款奢華的琥珀枕頭,讓她在安睡時攝取芳香。

因為琥珀色澤純凈、剔透明亮的質地,也讓多個皇帝視作珍寶。唐代蘇顎撰寫的《杜陽雜編》,記載了兩件與琥珀有關的故事。

唐德宗時,回紇大舉進犯,唐德宗親自率軍反擊。戰事危急下,唐德宗敲碎價值連城的琥珀匣,為戰士治刀箭創傷。

類似故事也發生在南北朝,宋武帝率兵作戰時,不惜打碎貴重的琥珀枕,取其粉末代替奇缺的金創葯,給將士療傷。

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了一枚唐代花鳥人物螺鈿青銅鏡,1955年出土於洛陽的唐墓,其中點綴的琥珀別有一番風味。

這件青銅鏡採用的螺鈿工藝做工十分繁複。據考證,貝板為南海所產的夜光貝,花蕊用雲南一帶的琥珀,底紋敷以西亞的青金石碎粉,唐代文化的包容性由此彰顯。

還有國博的琥珀透雕龍紋杯,應該也是某個皇帝的愛物。這個紅色的龍紋杯,里壁光素無紋,外壁透雕雙龍紋、雲紋和枝幹紋。龍紋盤旋於杯壁兩側,發向前飄,雙叉角。龍身滿飾龍麟紋,杯一側透雕枝幹紋,並延續至杯底部,看上去栩栩如生。

元、明、清時期,龍紋漸漸被皇家所壟斷,此杯應為宮廷用器。

不過,眾多皇帝中,最有個性、也尤其偏愛琥珀的,要數對玉石情有獨鐘的乾隆帝。據史料和畫像記載,他不僅手握琥珀朝珠,將琥珀做成茶具品茗,還將琥珀賜予愛女,甚至在琥珀鼻煙壺上題詩。

乾隆41年(1752)正月初三,和孝公主滿周歲。小公主活潑伶俐,長得也頗似其父,而且又是乾隆帝最小的女兒,因此格外受寵愛。

別的奶娃娃過一歲生日要抓周,乾隆帝則在那天賞給愛女許多玩物,如漢玉敞口鐘、漢玉娃娃戲獅、青玉匙、紅白瑪瑙仙鶴、漢玉扇等。其中有一個琥珀圓盒,真是把小公主當作掌上明珠了。

眾所周知,乾隆帝有收藏的癖好,無論是經他鑒賞過的書畫,還是瓷器、玉器,他都要留下自己不可磨滅的痕迹,表達「朕已閱」。書畫上蓋章還好操作,可瓷器、玉器上整個「牛皮癬」十分困難。他腦洞大開,想了一招:刻字。

在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一個清代琥珀鼻煙壺上,就有乾隆帝的御題。這個琥珀鼻煙壺呈酒紅色,質地透明,扁方形。壺頂有藍色料石蓋,下連牙匙,底有橢圓形足,壺內還有半瓶剩餘的鼻煙。

有趣的是,不知是乾隆帝對琥珀鼻煙壺愛不釋手,還是對杜甫的《曲江對雨》情有獨鍾,他命人在壺體兩面雕刻楷書七言律詩一首:「城上春雲覆苑牆,江亭晚色靜年芳。林花著雨燕脂濕,水荇牽風翠帶長。龍武親軍深駐輦,芙蓉別殿漫焚香。何時詔此金錢會,暫醉佳心錦瑟房。」文末署「乾隆甲午仲春御題」的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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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眾多琥珀器物中,酒杯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唐代詩人愛酒,也愛琥珀,韋應物《詠琥珀》儘管對琥珀有所誤讀,但這並不影響琥珀的神秘感。這種神秘的琥珀,在唐朝成為詩人推杯換盞後揮毫潑墨的重要媒介。

學者海濱在《李白飲酒詩中西域元素考釋》一文中作了統計,「琥珀」一詞在《全唐詩》中出現了40多處,大多與飲酒有關,其中不少都是琥珀酒器,如「掌中琥珀鍾,行酒雙逶迤」「琥珀尊開月映簾,調弦理曲指纖纖」「琥珀杯中物,瓊枝席上人」「琥珀盞紅疑漏酒,水晶簾瑩更通風」等。

這種價格昂貴、神秘瑰麗的琥珀杯,襯托出宴會上觥籌交錯、興之所至的氣氛。

更有趣的是,琥珀在唐詩里還是顏色詞,進而成為美酒的代名詞,與白居易的「半江瑟瑟半江紅」有異曲同工之妙。

質地溫潤的琥珀,與玉液瓊漿一樣清澈透明,唐詩中的「故人薄暮公事閑,玉壺美酒琥珀殷」「酒光紅琥珀,江色碧琉璃」等詩句,都是取美酒與琥珀相比。

眾多盛酒器皿中,籠罩著神秘與浪漫色彩的夜光杯,近來也被考古界考證原材料可能是琥珀。

無論西漢時東方朔撰寫的《海內十洲記》中西王母贈周穆王夜光杯的故事,還是唐代詩人王翰《涼州詞》中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讓夜光杯一直籠罩著傳奇的色彩。

夜明珠研究專家、國際知名玉學者、中科院礦物學博士王春雲,採用地質學與歷史文獻結合的方法,根據夜光、吸附性和香味等特質得出結論:夜光杯的材

質不是乳色玻璃,也非羊脂白玉或酒泉玉,而是琥珀。

最早記述夜光杯的文獻,是東方朔撰寫的《十洲記》;「周穆王時,西胡獻昆吾割玉刀及夜光常滿杯……刀切玉如切泥,杯是白玉之精,光明夜照……汁甘而香美,斯實靈人之器。」

北宋學者李昉、扈蒙、李穆編纂的《太平廣記》中,還有夜光杯的另一版本:「周穆王時,西戎獻玉杯,光照一室。置杯於中庭,明日水滿。杯香而甘美,斯仙人之器也。」

由於是御用學者奉敕編纂,其可信性應該更高。

王春雲分析說,「杯香而甘美」的「玉杯」,就是香玉杯,即琥珀杯。琥珀的吸水性很強,這一特性在各種寶石里十分突出,而且琥珀也有白顏色的白珀品種。

1821年,考古學家在英國布萊頓附近發掘出後茯琥珀杯,這種杯子的杯體由一整塊血紅色琥珀精雕細刻而成,在燈光的映照下泛著嫣紅色的光芒。

杯中血紅色琥珀,彷彿盛滿了一杯醇香醉人的葡萄酒,這大概就是「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生動寫照。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曾潔實習生房井思阿富汗古代珍寶大展上的獅形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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