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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去的列車(上)

西去的列車(上)

馬文豪

我以十六歲的名義向你保證,我真的想坐火車,去西邊赴約。

我站在木鎮火車站的站牌下,握著一紙地址,在等待火車的到來。我似乎在那塊寫著「木鎮西」的水泥站牌下,一站就是十六年,直到那場事故發生,才發現自己快站成一棵樹了。

聽說木鎮很古老,青石巷的老街,苔蘚綠的馬頭牆,松木板的店鋪門,或許可以為作證。我就讀的木鎮中學就是在清朝教堂上建起的,每當那個殘存的蔥頭頂的鐘樓鐘聲噹噹敲響時,我和夥伴們就會從半截門樓里湧進或漫出,把舊時的經堂沖得東倒西歪。木鎮火車站是一個拴在鎮西的小站,三層水泥小樓、一間扳道房、一塊大貨場,就像標在數條不知伸向何處的鐵軌上生鏽的逗號,而站邊的油菜地里,一幢幢樓房正在喜人地長出,據說那裡將誕生一個叫鳳苑的住宅區。

小時候,每每黃昏,我喜歡站在那塊水泥站牌下,看一列綠色的火車駛過,停留片刻,甩下幾條沙丁魚般的人兒呼嘯而去;看一列黑皮的火車,滿載礦石喘著粗氣停下,把大塊大塊的石頭堆在貨場上。那時,火車的鳴笛聲讓小鎮不時熱鬧起來,我會仰著通紅的小臉,目不轉睛地看著綠色的龍捲風卷向我嚮往的地方。可好多年過去了,水泥站牌矮下去了,綠色的客車漸漸不再在這兒停留了,而一些貨車癱軟在貨場上不動了。

我喜歡綠色,喜歡火車的那種綠,喜歡郵筒的那種綠。就在這個早晨,天麻麻亮兒,我向鎮郵局前那個銹跡斑斑的郵筒里投出了一封信,同時還為一個小男孩投進了寄往遠方打工父母的信。那個小男孩費力地踮著腳,可總夠不著郵筒的鴨嘴,我就幫他把信塞進去了。信兒落入郵筒,嘭地一聲就沒了消息。我的信是寄給西邊一個女孩的,我要告訴她我將赴約而去。寄完信後,我走到火車站的站牌下,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忽然看見一列黑皮的火車衝來,碾過鐵軌上一個女子的身體,像失去控制的野馬沖入貨場的礦堆。在我的驚呼聲中,一片黑色劇烈地抖動之後,墨汁便潑滿我的眼睛,我沒有看見紅色及其它。

於是好久沒有傳過的消息傳開了。在木鎮中學高音喇叭唱響《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的歌聲中,鎮上的人匆匆跑來,在車站集合。他們喜歡觀望一些死亡的場面,比如,就在那兒多年前火車曾撞飛過一頭牛,那讓鎮上津津樂道了好幾天。而這時,我在瀰漫著焦硝油的氣味中,焦躁地走來走去,看著鐵軌旁一攤血污像鮮艷的旗幟飄揚。圍觀的人噓唏不已。不一會兒,死者的身份弄清楚了,她叫章愛華,木鎮東正街章家的二丫頭。她的臉塗脂抹粉,像只狐狸,她的身旁散落一隻坤包,裡面逃出亂七八糟的東西,比如電話簿、眉筆、避孕藥,還有一張身份證,上面的照片屬於章愛華,而名字卻叫章茜。有人說,早就聽說章家的二丫頭在西邊的城市裡做妓女,很少回木鎮,這次她是在一個星期前回家的,回家後整天抱著一隻黃毛的小狗滿街遛達,可沒想到就這麼死了。於是,觀眾們開始了悲天憫人或自以為是的議論。我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他們說得眉飛色舞,而中心思想就是死者不合法的身份與死亡的關係,這比老師上課好懂多了。後來,就在太陽紅得就要破了時,一輛警車呼嘯而來。

我和這個事故沒有什麼關係,我只知道:火車向西。

聽說這場故事跟扳道工老古有關,或者是因為扳道工老古扳錯了道而釀成的。警察找到老古訊問,這使得近乎被人遺忘的老古一時間成為小鎮的新聞人物。我知道老古和火車站一樣老了,在我出世之前就已經沉默地存在了。在我的印象中,扳道房很孤單地站在離水泥站牌數百米處,老古常常站在那間小屋的窗前,凝視著前方的信號燈。老古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整天穿著掉色的工裝,皺著黑臉,萎縮在屋內,像只灰鼠。他的耳朵長得肥厚,但耳背得卻像個聾子。聽人說,老古曾經風光過,那時他是木鎮火車站年輕的扳道工人,神氣地拎著光芒四射的號誌燈走在木鎮鄉下人的眼前,那時鐵軌、號誌燈和礦工頭頂的礦燈、建築工人的安全帽一樣,都是人們羨慕和讚美的對象。那時,老古晃著號誌燈和鎮上的一些女子發生著風流韻事。可現在老古老了,頭禿了。老古不愛說話,卻喜歡把孩子拉到扳道房裡,向他們展示一沓地圖,並指點著地圖上的地名發表演講,說到激動時,皺紋交錯的臉上就會泛出紅光,眼睛會莫名其妙地亮起來。可我們這些孩子顯然沒有興趣和耐心聽他說話,聽不到半會兒就會逃開,後來乾脆一見他就跑。鎮上人說:嘖嘖!老古,一個孤老,一個人守在道口上,沒人陪他說說話,挺可憐的!

七月、八月、九月,到了九月我就要退休回家了,可沒想到就在這節骨眼上出事了!我真該死呀!我在這鐵路上幹了四十多年了,沒有扳錯過一次道,好多年都是站里的先進工作者,這個你們可以去看看那些獎狀呀!以前,一天有八個班次的客車打這兒過,貨車來來往往,我都沒有扳錯過道!可現在一天只有一個班次的客車經過了,我竟扳錯了道!我老了,糊塗了!我扳了一輩子道,怎麼會扳錯道兒呢?老古說這話時,嘴裡好像有股機油味兒。

……

我真的沒有喝酒呀!我一輩子都不喝酒的,只在鐵道邊撿些酒瓶子、飲料瓶子賣。那女子我真的不認識她呀!我一輩子沒結過婚,一輩子沒和女人有過關係,一輩子沒幹過壞事。老早前我剛到這兒上班,在鐵道邊撿過一個錢包,裡面有張火車票,還有一個陌生女人的照片,我就對鎮上人說那是我老婆……我幹了一輩子扳道工,可還沒有坐過火車呢!我真想坐著火車到西邊去……我真的沒想到火車會把那個女子壓死了!老古說話時淚流滿面,顯然那不是為死者甚至不是為那場車禍而流的。

……

昨天晚上,我沒幹什麼呀,只在車站旁邊的空地上看了一場戲。從西邊來的百鳳歌舞團,在空地上搭了個帳篷,不停地敲鼓,咚咚咚的,聽得人心歡歡亂跳。對面工地上的工人笑嘻嘻地擠進帳篷里,我也花了二十塊錢跟著進去了。帳篷里先是有人唱歌,然後是女子跳舞,跳著跳著台下就有人起鬨,就有人喊:脫呀,老子是來看脫衣舞的!後來那些女子越跳身上的衣服就越少,跳蛇蛻皮一樣,最後就一絲不掛地在台上扭來扭去了。台下的人不再喊了,而是叫了,我身邊有個光頭的農民工叫著叫著就嗚嗚地哭了……對了,警察同志,看那種戲不違法吧?看完戲後我就回扳道房睡覺了。早上我看見枕頭邊的小鬧鐘時針被昨晚的鼓聲震亂了,我慌忙起來去扳道。這不,這一扳就出事了!老古說這些話時竟有些亢奮,臉上浮現出鐵鏽般的紅色來。

後來警察去了扳道房,那間磚房大約十平方米,牆上的白石灰已經剝落,張貼的獎狀和一張女子的照片已經泛黃,卻讓一根鐵釘牢牢地掛住了號誌燈。一張破舊的木桌上擺放著小黑白電視機,一疊厚沓沓的地圖則是破舊的收藏品。桌後一張鐵絲床,床頭緊靠衣櫃,衣櫃里空空蕩蕩地掛著幾件衣服,整個小屋簡陋而破敗。

火車提速了,綠皮客車將不會在這兒停留了,這兒也將不需要扳道工了。也許這間扳道房要和老古一起退休了。可誰會想到,老古在退休之前卻被警察帶走了。不知那些警察是不是把他帶到西邊的城市裡去了。(未完待續)

責編:廖仕贇

校對:伍宗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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