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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快樂!以及關於良渚話題的一些想法

預祝大家新春快樂!

本來是寫新年快樂的,拖著拖著就成新春快樂了。Sigh。。。對不起那麼多催更的朋友們。

很久沒更新了。2017年換了個新工作,為了生計,忙於學習新知識。時間安排和心境都一時難以調整到寫東西的頻道上來。

但這個專欄還是要寫下去的。它吸引我的不是心血來潮的幾個奇思異想,而是一個邏輯完備的體系,以及這個體系越來越浮現出的規模和力量。圍繞它斷斷續續的思考和研究跨越了六年的時間,佔用了大部分業餘精力,如今框架已經基本完成。我所要儘力做的,就是把這個體系完整地寫出來。

上回是在大禹治水的話題上中斷的,其實下篇的大綱都有了,就是當時突然覺得這個話題承載的東西太多,還是慎重一點好。結果,筆一放下就再沒拿起來。

南遷路線以及與三代歷史的對接,是目前最想補上的一節。這涉及一件早就想做的事情——對「夷夏東西說」的重新審視。自從傅斯年從周人留下的文獻中開出這個腦洞,快一百年過去了。儘管地下發掘帶來的它的反面證據越來越多,還沒有一個把新舊資料都統帥起來的理論對它進行升級。 這並不奇怪,因為離開「北來說」的框架,「夷夏東西」這團亂麻不可能得以理順和澄清。這也正是多年來這個問題一貫混沌和充滿矛盾的原因。關於這個方面,請大家關注本專欄將推出的《何處望神州》篇。

玉器的系列還沒寫完。龍和鳳的同源也還有更多的證據,有些草稿但稍嫌瑣碎又與主線的關係不大,就沒貼出來。蒙古種的起源地問題需要補充一些外文文獻,一直沒找到時間細讀。麒麟的問題也沒寫完,還差一篇。關於蒙古人種的牙齒的文章草稿已經寫好了,但我自己不滿意,這些都得留待以後完善了。

望大家在新的一年裡繼續關注本專欄。

給大家拜個早年!祝來年萬事順利,身體健康、事業成功、闔家幸福!

最近關於良渚的話題比較熱,順便也來說幾句。

良渚先民創造了新石器文化的一個高峰,尤其是在各蒙古人種人群共同的玉文化方面創造了登峰造極的成就。他們的政治文明也達到了很高的程度,也許已經有了類似國家的複雜組織形式。把它定位為東亞文明五千年的一個標誌物,完全當之無愧。

如果說它是中國文明五千年的起點,就涉及到怎麼定義「中國」了。中國做為由共同血緣和共同文化構成的政治實體,能上溯到多遠?許宏教授做過結論:只能到二里頭。

如果說,所有的古文化只要在當代中國國境的「核心區域」之內,無論多久之前,都屬於中國文化,其所有者也都是中國人,這是對「中國」的另一種定義了。按這個定義,良渚就屬於中國文化。儘管無論分子人類學還是體質人類學的證據都顯示良渚先民100%是「百越」的體質類型。從6000—7000年前的大汶口文化到4000多年前的良渚文化,做為較早南遷的蒙古種諸人群的一支,百越先民曾在東亞大陸上創造過燦爛的古文明。直到漢武帝擊破這個族群在大陸上最後一個政權,百越人不得不「亡入海」,開啟了南島語民族的海上大遷徙。如果把良渚定位為中國文明五千年的起點,我們就應當把台灣番族、菲律賓人,馬來人、波利尼西亞人看成「最早的中國人」。這種看法是否合適呢?我是見仁的,當然別人也可以見智。

還有一些關於良渚的混沌認識需要澄清。比如說認為玉璧發源於距今4000-5000年的良渚文化。中國境內最早的玉璧發現於黑龍江饒河縣小南山,距今9000年。吉林農安、內蒙興隆窪和遼西紅山的玉璧也都比良渚早得多。玉璧在東北地區古文化中不是曇花一現,而是在距今9000-4000年的時間跨度裡面連綿不絕,出土地點星羅棋布。不僅年代早,其由北向南的傳播脈絡也非常清晰。

良渚的玉琮確實被華夏文化吸收進來了。要理解這種玉文化上的親近關係必須理解玉崇拜的實質。讀過本專欄的《玉的魂魄》系列文章的朋友們知道我講的是什麼,還沒讀的我建議去讀一下。這個系列我還欠幾篇文章沒有寫,其中之一就是講如何將璧琮圭璋等等玉禮器形制的來歷和內涵統一到一個邏輯框架內的。這裡不妨先概述一下。中國古代最重要的玉禮器可分為兩類:

1. 「箭頭類」,比如圭、璋,以及所謂「匕形器、錐形器」等等。

2. 「孔道類」,比如璧、琮、以及所謂「箍形器」等等。

無論箭頭還是孔道,其內涵是一樣的,也是直截了當的,都是「貫通天地,溝通上下」之義。玉崇拜的這個實質,不是出於玄想,而是來自於具體可見、歷久不衰的自然現象。這必須要追溯到蒙古人種起源的時空,否則理解不了它的源頭。東亞蒙古人種諸人群的玉文化的精神內核是完全相通的。玉琮的獨特形制,與華夏先民的玉崇拜觀念若合符節,所以它可以無障礙地被吸收進商周玉文化之中。 其實紅山文化中的「三聯璧」的內涵與玉琮也是相同的,都是寓意貫穿天地間的多個層次,這與薩滿教的宇宙觀有關。

有的朋友認為良渚有發達的玉文化,玉崇拜的觀念也相通,那就一定是中國文化。其實,玉文化的有無,只是判定是否中國文化的一個必要條件,而不是充分條件。原因正如鄧聰教授指出的:玉文化是橫跨太平洋兩岸的蒙古人種諸人群共有的文化,而不是中國文化獨有的。中美洲瑪雅人,紐西蘭毛利人,都有他們的玉文化。他們太遠就不提了,給大家看一下離我們近些的,比如這張圖:

圖中描繪的是在貝加爾湖以西的安加拉河谷地的 Lenkovka發現的「格拉茲科沃文化」(距今約5200~4000年)的一個墓葬和其主人的想像復原像。注意該圖下部的墓主人頭骨,玉璧被放置在死者額頭、腦後和頭部兩側,寓意導引死者的靈魂升天。類似的在頭頂放置玉璧的葬俗在中國也有發現。比如濟陽姜集公社M6號墓的西周時期逢國國君夫人頭頂正上方置有三璧,河南鹿邑長國諸侯墓在棺外頭頂處放有一璧。這個葬俗在中國境內最早可上溯到西周時期(距今3000年以內),大大晚於格拉茲科沃時期。若良渚可以「因玉而中國」,我們可不可以據此認為與良渚同樣古老的「格拉茲科沃文化」(以最早發現地的俄文地名命名)也是中國文化呢?這其實相當於又重新定義「中國」了。專家們需要澄清他們用的「中國」概念到底是什麼。

(應當注意的是,南西伯利亞地區的玉文化可謂源遠流長。從距今兩萬多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橫貫一萬多年前的中石器和新石器時代,直至距今數千年的青銅和鐵器時代,綿延不絕。出土地點廣泛分布於葉尼塞河河谷、貝加爾湖周邊、安加拉河河谷、勒拿河河谷和黑龍江北岸。中國黑龍江小南山和內蒙古興隆窪距今8000年以上的玉文化不是孤立的,其來有自。我們研究玉文化的起源,需要開闊視野,不能夠坐井觀天。

東亞玉文化精神內涵的這種高度一致性,其實就是蒙古人種諸人群相當晚近的史前大擴張的一個證據。對於這種一致性, 有些專家想像出了一個「交換子弟遊學」的新石器時代「上層社會交流網」來解釋,著實煞費苦心,但沒必要。)

關於考古學上的「中國」這個概念,石頭布傾向於許宏教授使用的定義,即擁有共同血緣和共同文化的政治實體,源於二里頭和夏商周三代政權(那些認為夏商周的族源不同的同學,你們被一百年前的王國維和傅斯年帶到溝里去了)。而關於良渚,許宏教授認為是與二里頭「文化異質性」較強的一種文化。

饕餮紋是中國古文化的特徵之一。商周青銅器上的饕餮紋、龍紋、夔龍紋、圓渦紋以及各式雲紋,對中國乃至整個東亞數千年後的美術裝飾紋樣仍有深遠的影響。有人把饕餮紋的源頭與良渚文化相聯繫。其實,所有上述這類紋樣的源頭,在遼西與內蒙交界處的夏家店下層文化的彩繪陶器上面,這在考古學界已經有很清楚的認識,不過少有人宣傳罷了。而良渚的裝飾傳統與它是存在顯著差距的。

良渚建築的榫卯結構,也是它與中原夏商周的中國文化存在顯著「異質性」的一個標誌。有的同學一定會奇怪:榫卯不是最典型的傳統中國建築特色嗎?

榫卯結構在距今七千年之前的浙江河姆渡文化中已經發展成熟了。南方古民居為避潮濕而採取「干欄式」結構,其木結構技術得以高度發展。包括良渚在內的南方古文化很早就廣泛應用了榫卯技術。而北方和中原多採用半地穴式民居,木結構技術的發展就比較遲緩。

一個顯著的事實是:直到距今只有三四千年的夏商周時代的宮殿建築,仍然不採用榫卯,其木構節點處都是扎結的。後來為了提高結構強度,還是不用榫卯,而是不惜工本地使用一種叫做「金釭」的東西,就是青銅做的T字型「套筒」,套在木結構的節點上,起到加固的作用。直到秦漢時代這種金釭仍有使用。榫卯結構完全取代宮殿建築木構中的扎結和金釭,是在秦漢之後才逐漸發生的。

從榫卯技術已經成熟的河姆渡時代到夏商時代,已經過去了至少三千年,到秦漢時代,則已經過去了近五千年。如果說夏、商、周三代的古中國人都不知道榫卯技術的存在,是完全不可能的。畢竟中原與包括良渚在內的東南部古文化曾有直接的接觸。

只能說三代古人出於某種原因,迴避使用榫卯技術。最可能的原因,石頭布覺得是出於祖先崇拜和征服者的文化驕傲。那時人們相信祖先已經成神,在天上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與玉琮這種理念相通的玉器不同,出自河姆渡尼格利陀人文化的榫卯在當時是完全的異類。良渚文化亡於來自中原的入侵,這一點考古學上已經有確鑿的證據。背棄「祖宗法度」而在宮殿上使用戰敗者的建築方式,還能夠得到祖宗的福佑嗎?招致上天的厭棄,身死國滅、為人奴辱的命運會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從古人的觀念出發,這都是很現實的問題。

榫卯,這個最初不那麼「中國」的建築技術,數千年之後成了最「中國」的了。而最「中國」的跪坐現在成了日韓的風俗了。窄領窄袖的唐裝和中山裝現在成了漢族的代表性服裝(此處沒有褒貶的意思)。時移世易,桑田滄海,哪有一成不變的文化呢?(此處不知那些反對簡化漢字的人作何感想)

認為「中國人的祖先自從時間的起點就居住在中國境內」 或者「從時間的起點居住在中國境內的人都是中國人的祖先」。這跟認為榫卯自古以來就是「中國」技術是同樣的錯誤。「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間正道是滄桑」,研究缺少文字記錄的上古史,需要警惕慣性思維的陷阱。

最近張弛教授的一篇雄文《中國史前文化格局的改變與青銅時代全球化的形成》引起了廣泛關注。該文廣角俯瞰式地總結了最近一個世紀的史前考古發現,再次確認距今大約四千年左右東亞大陸發生了一個文化和人群的滄桑巨變。在這個大變局中石家河、良渚等發達的古文化被徹底摧毀,而橫亘東北至西北的「半月帶」的人群迅速崛起,其勢力影響迅速波及中原以及長江流域。張弛教授認為這個大變局的催化劑是青銅武器和馴化牛羊等等從北方傳入境內的新的文化因素。這與我一年前寫的文章《從古人的鬍子談起》的第二部分的結論是一樣的。其實類似的結論,在數年前已經由許宏等考古學家多次暗示過了。

我們在本專欄里探索過史前蒙古人種人群在東亞大陸的擴張過程。如果說在距今10000--5000年以前這個新人種的早期南下擴張是從融雪般的點滴滲透到涓涓細流的話,隨著青銅武器和馬車技術從北方草原之路的東傳,它迅速發展成為蕩滌東亞大陸的狂濤巨浪,徹底改變了東亞的人口結構。典型蒙古人種的人群作為後來者,將早期南下的其他蒙古人種人群及其與舊石器時代土著的混血人群驅趕到了中南半島和東南亞島嶼。正是這個史前大變局,鑄造了今日的中國。

我們中國人常說:中國是四大文明古國中唯一不曾中斷的文明。從二里頭文化直到現代,中國完全當得起這句話。我們保持了從血緣到文化的連續性、一致性。如果把中國文明的起點放在良渚,我們還能說這句話嗎?

先寫這麼多。以上是我的一些想法,供大家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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