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詩我的童年故事

十八年祭

文/陸岸

一

每年的臘月二十四

十八年前的那個夜晚之後

就是一個祭日

我都要在紀念的祭台上點一根你鍾愛的煙

在青煙繚繞里

一遍一遍的懷念你

二

你是1921年生人

一個富農家庭的獨子

可八歲死了爺，九歲死了娘

禍不單行的變故

天堂的玉轉眼成了人間的土

本家們瓜分了屬於你的財產

也收留了你這個天底下最苦命的兒

你常說你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最善果是記不清小辰光爺娘的模樣

跟你的大孫子絮叨這些往事時

你的眼睛像蒙著濃霧的湖

三

那個年月不太平

你十三歲時被抓去當了壯丁

逃回來後又成了人家長工

你說主人家好

只讓你幹活，不打你不罵你

因為你爺娘活著時也待長工好

十七歲時日本人打進來

無依無靠的你又被抓

這次是抓去參加抗日的中央軍

「嘉興跟小日本打了一仗」

說到這裡你眯縫的瞳孔總放出光亮

像田裡的野火在熊熊燒

——「小腿上中了一槍」

你擼起褲管給你的孫子看腿上的傷疤

嘴角透著幾十年的驕傲

「長官說我是孤兒負傷後放我回了家」

自打小時候

泡在這些故事裡

我就記得你當過兵打過仗

還是吃過日本人子彈的中央軍

四

解放後，你這孤苦伶仃的小夥子

在東山橋村，你日子最苦

一個破草棚，再挺括的「長腳阿五」

三十多歲才娶到鄰村一個傻姑娘

你們沒有生養

你就領了沈家濱的一個男孩做兒子

無錫一戶潘家逃難到了稻樂村

好幾個女娃子活不下去要送人

你又去領了一個女孩給男孩作伴

他們從小青梅竹馬

他們後來成了你的兒子兒媳婦

再後來，他們成了我的爺和娘

一個苦難的時代

一個孤苦的人

帶領一群苦命的人兒

終於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家

五

打小就聽你講鄧小平好

人民公社時，我們家人少

你養子個頭矮人老實，工分老被欺負

富饒的杭嘉湖土地

一家子到年，也只能勉強撐個溫飽

包干到戶後

你的兒子兒媳婦終於替你翻了身

特別勤勞爭氣的我爺和我娘

堂堂正正老早讓你住進了三間三進深的磚瓦房

而那時候的我

還記得經常跟小夥伴們去掏別人家的黃泥牆

黃泥牆上掏蜜蜂

黃泥土牆上蓋著茅草在風中呼啦呼啦叫

那時候的你

1米78的個子走路好像碰著天

別人口中的「長腳阿五」終於變成了「五爹爹」

可惜好日子才剛剛吃飽一口飯

很親我很疼我的傻子奶奶就歿了

血吸蟲病引起的肝腹水奪走了她才五十六歲的命

葬禮前黑漆漆的棺木還停在遙遠的東廂房

你那麼早失去了老伴，多麼苦命的你

什麼都擊不倒你——

因為你已經有了我們

傷口就像你抽的老煙，抽的時候感覺得到

抽過就煙一樣輕輕飄

六

那時候的你

老帶著我去魚行街赸街老

我吃著你買的油條

「這是我的大孫子」

你笑咪咪的喝早茶，響亮亮的跟人打招呼

放學回來

我和弟弟最愛去翻你的上街籃子

裡面總有一些給我們的燒餅或軟糕

雙搶最忙的時候

你是我們家的後勤部長和炊事員

種田腰疼的時候總愛直起身來看看田埂

那遠處走來一個高瘦的人影

拎著一筐子米粥和茶水

是我記憶深處最愛的風景

夏夜乘涼

你躺在竹躺椅上，我躺在竹席子上

一起在自家的水泥場上看星空

螢火蟲和一隻收音機

還有收音機里的岳飛傳、楊家將

「小朋友們，小喇叭又廣播啦！」

我最愛吃你燒的大豆燒肉

還有鹹肉菜飯

有一次半夜夢魘

父母在外面稻場上還在隆隆打稻

弟弟在南邊床上酣睡

我滿頭大汗哭著喊媽媽

是你把我抱到了你的房

一直哄著我，講著宗楊將軍的故事

哄我甜甜蜜蜜又入了夢鄉

哦，那些永遠遠去不可能再回來的故事

七

91年，你又帶著全家搬了新房

你特別勤勞爭氣的兒子兒媳婦

全村第三家造了四間兩層的樓房

前面還有三間大屋和一個大院子

苦命的「五爹爹」終於在70個春秋後上了樓

幸福的晚年

你酒量增了，抽煙頻了

經常有機會有點小閑錢跟老人們玩玩牌九了

最讓你高興的是——

住進新樓房第二年

你最寵的大孫子提前保送上了大學

你逢人就說「大孫子跳出龍門了」

陸守忠老人，那時你多麼驕傲

像你自己做了城裡人一樣自豪

日曆又翻過兩年

你的大孫子畢業了，工作了，談女朋友了

兩個孫子的女朋友都領進門了

你的酒量又增了，抽煙更頻了，講話更響了

多麼幸福的老人

八

千禧年1月24日那個寒冬的早上

快過年了

近在咫尺的寒假就像屋外叫嚷的那隻烏鴉

以及腳下這些薄冰一樣切近

我發動摩托車準備去上班

忽然聽到一聲「阿強，天冷，你開車慢一點啊——」

你從窗戶里傳出來的聲音今天彷彿還在耳畔

清晰又慈愛

怎料到這是你在人間給我留下的最後一聲關懷

怎料到這是你給你大孫子的最後一句遺言

十點接到家裡電話——

「你爺爺在醫院，腦溢血，快來看最後一面！」

我在辦公室，手裡的杯子碎了一地

趕到離家最近的中醫院

一家人全圍在你身邊

醫生告訴我，人已經不行了

腦子裡全是血

劈頭開顱可能會馬上去了

保守治療也許還能身體存活一段時間

「好好陪陪他吧，他腦子可能還有些意識……」

我望著緊閉雙目的你

黑瘦，蒼老，眼角分明含著淚的痛楚

那麼遙遠那麼熟悉那麼逼近那麼的痛不欲生

你不是說要看大孫子娶漂亮媳婦進門嗎

你不是說要幫家裡抱元孫嗎

為什麼早上好好道別的你卻突然躺在這裡

對你寵愛的大孫子不聲不響不言不語

此後一周是你在人間苦難的彌留

像一盞風中飄搖行將熄滅的燈

植物人的你一動不動氣若遊絲

你這輩子的本家遠親朋友們都來看你

我只是默默的陪在你床前

我是一個不孝的人

我的確沒有給你盡過一天讓你看得見的孝

哪怕只有一點，像你設想中有一天的溫情

你老了，走不動了，給你端杯水喝，

給你夾一塊你最愛吃的紅燒肉

你病了，陪在你床頭，

給你放收音機里你最愛聽的京劇……

可如今，告別是這樣的突然

這樣的決絕，以這樣冰冷的方式

我做夢想不到，全家人都做夢沒有想到

你自己肯定也想不到……

最親的人都來不及盡孝……

一塊自己天天照的鏡子

突然就這樣碎了滿地

她把我的心割得鮮血淋漓

那年臘月二十四凌晨

我在你床前，長跪不起，

一個從來不哭的人哭的呼天搶地

所有的淚水和哭喊換不回來你再對我開口言語

哪怕再只有一句，哪怕再一個字

你帶著虛齡80年的苦難和幸福

走得無聲無息

人世間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將發生什麼

生命中有些錯過再也無法挽回

千金難買老來瘦

你那麼清瘦，一向健康

老天爺一直照顧著你這個曾經苦命的人

讓你陸續擁有了人間該有的幸福

你應該長命百歲才對

為什麼離開的時刻走的那麼匆匆

那麼無情，那麼令人遺憾

快過年了，別人的幸福洋溢著千禧的新年

而我的慈祥卻離我遠遠而去

我們全家的慈祥離我們遠遠而去

那一個冬天，那一個新年

多麼巨大的一塊難以融化的冰

九

每年的臘月二十四

天都是那麼冷

懷念也從未半點融化

你的忌日

我都會在祭奠你的時候

給你上一根最愛抽的煙

煙越來越中華

人間也越來越新天地

不知道你是否習慣和喜愛

幾回回夢裡看見你

你依然在田埂上孑然而來

清健、枯瘦、步履緩緩

帶著慈祥帶著善良帶著親切的笑

我知道

你一直佑護著我們

你也知道

我們一定會紀念和祝福在天國的你

譬如

這篇十八年後姍姍來遲淚流滿面的祭文

天國的故人

祝您永享天福

世間的我們

願人人懂得珍惜

2018年臘月二十四，不孝孫衛強於桐鄉

祖父簡介：陸守忠，1921年生於浙江桐鄉，2000年1月30日凌晨（臘月二十四）因腦溢血駕鶴西去。孤兒，後成家立業，腿上有日本人槍傷的被遺忘的抗戰老兵。

攝於1995年冬天;昔日一家子，中間老者為祖父陸守忠

作者簡介：陸岸，本名陸衛強，浙江桐鄉人，中學語文高級教師。上過山，援過疆。2017年開始業餘詩歌創作，作品散見於《長江詩歌》《安徽詩歌》《巴蜀風文學》《中國詩》《詩江南》《潮頭文學》等詩網詩刊。2017年獲各類詩歌獎若干。

「我的童年故事」寫作邀請函

一、緣起

2017年10月21日，楊宏偉老師在浙江省德清縣圖書館開設了《童年的秘密，意義和價值——關於尚博祖屋的寫作及其他》的書友會講壇。講壇引起了很好的社會反響，引發的以「童年即故鄉」為主題的寫作活動中，湧現了來自祖國各地的大量美文。這些文章在浙江省德清縣圖書館書友會公眾號微信平台推送後，不僅在德清縣，還在祖國的不同地區引起了一定的反響。

無論男女老幼，無論五湖四海，人人都有自己的故鄉、過往、童年，都有值得緬懷的人和事，都有尋找心靈故鄉的內心訴求。本次論壇引發的現象，可以說是社會學意義上的現象。

每個人都是自在自得的作家。只要有所積澱，經過歲月洗禮，有了閱歷，並且有所激發，就水到渠成能夠寫作。寫作就是人本身。所以，每個人都能提起筆來寫自己的童年和故鄉。

二、主題及要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童年。童年的經歷，對每一個人影響深遠。請以自己成長的故鄉（環境）為背景，講述自己的童年故事。文章注重細節描寫，寫出童年生活的環境及風土人情，寫出獨特的人生經歷和體驗，寫出陪伴你成長的人對你的深刻影響。題目自擬。

優秀文章將在「童年與故鄉」微信公眾號平台專題推送分享。優秀文章擬結集出版，屆時邀請作者參加相關文化交流活動。所有來稿視為同意本規則。

三、投稿方式

楊宏偉

2018年1月28日

楊宏偉老師簡介：1972年4月生於浙江省德清縣鍾管鎮尚博村。尚博村，清朝洋務重臣、外交官傅雲龍的家鄉。早年就讀於浙江省湖州中學。曾在家鄉浙江省德清縣教書9年，2003年離開浙江到上海教書至今。現為上海市某中學語文高級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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