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的偉大與沉重
如果說希臘是神話的，那麼羅馬（Rome）就是傳奇的。它們都是氣象萬千的。但雅典屬於神，光明，博大。而羅馬則屬於人，那是權謀和征戰催生出的磅礴與浩蕩。
到達羅馬是在一個深夜。廉價航空的飛機平安落地的一瞬間，所有乘客不約而同地鼓起了掌——也難怪，在方才的航程里，遭遇顛簸氣流的老舊機身竟然僥倖未曾以散架結束自己的職業生涯，這很值得慶幸。
我大約是乘坐機場大巴到達市區的。又步行了半個多鐘頭才抵達下榻的Hostel。在經濟不景氣的希臘對比之下，羅馬城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繁華和發達。我喜歡大街上那些面孔明亮腳步歡快的人們，不管男女老幼，打扮多顯示出一種體面與講究。我喜歡那些精緻整飭燈光溫柔的店鋪，所在的建築雖然一望而知有些年頭但絲毫不讓人覺得頹敗破舊。
我已經說不清在羅馬的Hostel具體位置，根據殘餘的記憶我想它應該是在台伯河（Tiber River）的西岸，距離梵蒂岡城（Vatican City）不遠，位於一幢有著高大拱券門的臨街建築里，外磚有點像粗糲的花崗岩材質。因為不懂義大利語的關係，我大概頗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它。羅馬的許多臨街建築仍保留著那種舊時的電梯，升降廂被有著繁複花樣的鐵藝柵欄圍護。這間Hostel也不例外。總之這個城市有一種奇妙的舊時與摩登的混合，或者毋寧說，並置。
在羅馬的幾天里，我沒有什麼奇遇，也不曾邂逅什麼有趣的人。Hostel的房間是男女混住的，我的下鋪是一個中國女孩，比我大幾歲，也是一個人在旅行。我忘記我們都聊過些什麼了，也早都忘記了她長什麼樣子。她個子不高，友善又健談，愛笑。
我在第二天上午來到了仰慕已久的斗獸場。羅馬和雅典都以古代遺迹著稱。但前者的遺迹要遠比後者保護得當。因此當後者更多地引人遐想的時候，前者更多地令人讚歎。雖然同是地中海氣候，但比起雅典，羅馬多了幾分冷厲之感，陰雲忽聚忽散，陽光不再毫無保留，連天空的藍也似乎褪淡了——聽說古羅馬時代的人總是懷念古希臘時代，你看，遊客如我來到羅馬，也幾乎是下意識地時時處處要拿雅典與之相較，這真是種神奇的映照。
斗獸場外
羅馬的遊客要多得多。進入斗獸場內部需要排相當時間的隊。它當然是宏偉莊嚴的，很難想像這樣體量龐大同時細節精美絕倫的建築誕生於近兩千年前。而更難想像的是它竟然跨越了近兩千年的時間，屹立至今。但它的聲名實在是太盛大了，或者說很可惜我們生活在一個圖像信息唾手可得的時代，已在書籍和影視里萬千次地瞻仰過這樣偉大史跡的容顏，以至於當你真的面對它，實際上所受的震撼是打了折扣的。
斗獸場內
斗獸場景區非常大，我在其中和周邊來回逡巡，看到了許多業已凋敝殘破的遺迹，還有一些建築構件，一半已埋入泥土，為青苔所覆。法國巴黎的凱旋門舉世聞名。事實上在羅馬，就在斗獸場附近，亦有三處不同時代遺留下的凱旋門建築，紀念著古羅馬歷史上的幾場重要的勝利戰事。古羅馬時代遺留下的景點幾乎都與戰爭相關聯，儘管時至今日它們都已是單純的藝術品，但察覺到那種鐵血肅殺之氣並不是件難事。因此當許多造訪過此地的朋友對它留下熱情爽朗的印象時，我卻以為羅馬是沉重的。那是傳奇的偉大與沉重。如那些石料上的鐫刻，可被剝蝕但難以被抹殺。如果只因為義大利人的自由奔放而忽略了這份沉重，其實是相當不明智的。
羅馬的凱旋門
那裡——其實在義大利的許多開闊景區都如此——到處栽種著一種不知名的樹木，被修剪得只剩下靠近頂部的葳蕤枝葉，遠望去猶如莫奈《撐陽傘的女人》。這種造型感極強的樹木和修剪得平整的幾何形狀草坪所連綴成的綠色，修飾著古代遺迹那大規模的赭黃。
傘狀造型的樹木
距斗獸場不遠是威尼斯廣場，這應當是羅馬最大的一座廣場，就位於市中心地帶。當天，我和一夥彼時亦在羅馬旅行的同學相約在那裡見面。步行到達時，天空已陰雲密布，不久便落起了小雨。威尼斯廣場的主建築以純白色大理石砌成，周身環繞複雜精美的浮雕，頂部飾以青銅塑像，氣質肅穆聖潔。我坐在廣場對面的台階上等待他們，看著鴿群飛來又復去。
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威尼斯廣場主建築，為慶祝1870年義大利統一而建造的紀念堂，耗時25年才建成，非常漂亮
威尼斯廣場上的鳥
羅馬知名的廣場不在少數，除卻威尼斯廣場，當天我們一同遊覽的還有西班牙廣場、納沃納廣場、萬神殿廣場……這其中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納沃納廣場，鄰近聖誕，那裡形成的節日集市異常熱鬧，充滿喜樂溫馨的氛圍。
納沃納廣場的聖誕集市
萬神殿里供奉奧林匹亞山諸神，外觀並無特別之處，可一旦步入其中，那和諧迷人的巨大拱頂以及收入天光的圓窗不能不叫人驚嘆——是怎樣的能工巧匠、人的智慧與審美，無怪乎米開朗琪羅說這是「天使的設計」。
令人驚嘆的萬神殿穹頂
當然，我們不會遺漏聞名遐邇的許願池，《羅馬假日》里見證公主與平民愛情童話的地方，已成浪漫的代名詞。
許願池，其實很小，人特多
我的同學們住在一家華人旅舍里。當天結束遊玩，我們在那裡一同吃了晚餐。這是旅行近十天以來我頭一回吃到中餐，我再次確信中國的飲食在全世界是無與倫比的，即使那些菜式並不正宗。旅店的女主人送給我們一沓優惠券，憑此可在奧黛麗·赫本光臨過的那家冰淇淋店享受折扣。但當我們趕去時，店面已經打烊。於是我們遺憾地道別。按照計劃他們次日清晨就要離開羅馬了。
我想我應該指出，儘管和他們共度的那半天七嘴八舌有說有笑的時光是如此愉快，以至於分手在即時我甚至對重新投入一個人的旅行感到些許惶恐，但如今回想起來，必須要承認恐怕旅行還是人越少越有價值，太多的同伴不免導致感受力的鈍化和記憶的模糊。
要說到梵蒂岡城了，在羅馬的第二天被我全部獻給了它。雖然在那個年紀，我對那裡陳列著的恆河沙數般的雕塑、畫作、陶瓷、金器幾無概念，但它們的美仍然輕而易舉地淹沒了我。
聖·彼得廣場上的壯麗柱廊
氣勢非凡的聖·彼得廣場和富麗堂皇的聖·彼得大教堂已然使人震撼。等到了梵蒂岡博物館，震撼猶嫌無暇，只是萬花筒般的神迷目眩，整個古希臘羅馬時代和文藝復興時代的藝術珍品幾乎盡數收藏於此，隨處都是教科書上列舉的達·芬奇、米開朗琪羅、拉斐爾、卡拉馬喬、喬托……的傳世之作。看完一處還有一處，出了這廳還有那堂，天上地下，左右前後，簡直永難窮盡。我想如果有一天外星入侵者要毀滅地球文明，投放一顆炸彈到梵蒂岡博物館無疑將是誅心之舉。
聖·彼得大教堂的內部，絕對的輝煌富麗
教堂牆壁上精美絕倫的雕塑
梵蒂岡博物館中，無人不識的拉奧孔
陽光照在文藝復興早期的壁畫上
光與影
光與影
極度壯麗的天頂畫
參觀完整個博物館，我筋疲力盡，甚至需要回到Hostel補一覺。我敢打賭，這種體力消耗絕對不亞於跑完一場馬拉松。醒來時，已經暮色四合。這是我在羅馬停留的最後一夜。我突然想要去看看夜色中的聖彼得廣場，於是又步行到那裡。華燈初上，我記得不知為何，我感到有些孤獨。我沿著台伯河——這條羅馬的母親河散了一會兒步，兜兜轉轉走回了梵蒂岡城附近。那裡有一天安靜的小街，可以看到梵蒂岡不算太高大的城牆。在街邊的小酒館裡，我喝了一杯啤酒。
過完了這夜，我便坐火車離開了羅馬，前往佛羅倫薩。回憶起來，羅馬之行算不上完美，留下了不少的遺憾。但這座城市實在是水深土厚過於廣博，我想沒有哪個來去匆匆的遊客能夠理解其萬一。2015年，我曾有機會去羅馬工作一年，但出於種種原因，我放棄了那個機會。所以至今也沒有補足那些遺憾。（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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