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去賣花：蘇蘇新詩選

01

情人節去賣花

我也應該去賣花，

賣一千枝，

夠不夠活一萬年？

一萬年也有結束的那天，

愛麗絲與彼得潘都熬不過中年。

該怎樣面對命運的狂暴與優柔？

是和它一樣狂暴，一樣優柔，

還是放棄愛，放棄悲憫，放棄眷戀？

理性主義的陷阱，

人們在屏幕前度過一生。

把真心與熱淚獻給電影，

把僵硬的微笑留給人生。

把正能量撥給朋友圈，

把負能量留給夢。

愛你一萬年成為濫俗咒語，

斗戰勝佛早取代齊天大聖。

一朵玫瑰朝生暮死，

夠不夠讓聖?瓦倫丁暮死朝生？

02

天瞳路

翳雲飛動如天瞳，

青眼知己，白眼天下，

一隻鳥兒在阮步兵腹中呼之欲出

卻遲遲不出，

憋出詠懷八十二首。

「死便埋我」，

於這人世上行走天地無用。

竹林不是桃源，酒國也不是佛國，

窮途只有慟哭。

桃源又何嘗真的快活？

《一九八四》是《蠅王》的另一條道路。

現實世界，

有餘者們正驚詫地咀嚼著一篇

平平常常的《我是范雨素》。

03

一個人生活，覺得日子都變長了。 —— 小津安二郎

夢 龍

不再有「寶簾閑掛小銀鉤」，

六尺斗室的星辰大海只在

六寸屏幕。

我為我，人人為人人，

而這世上已有了太多的人

太多執障限隔，

夢中驚懼怨恨。

曾記否青梗峰上不知愁，

磨石作鏡的風月寶鑒

歷盡冷淡紅塵。

我非我，金玉原草木，

而書外有太多手眼

太多附會穿鑿，

托缽自作解人。

算而今解語唯有窗前月，

人間情感的至誠至真

只敢賦予狐精貓妖。

我是我，歷史即現實，

而史外有太多心腸

只玩味盛世繁華楊妃之死，

卻不見石壕新安潼關家已無家

睢陽衢州柳州人已食人。

註：引文出自秦觀《浣溪沙》。

此詩亦可看作《妖貓傳》的影評。

04

啊，去荒野

看，那隻小鹿在舔舐冬天的最後一株紅果，

它背上絨絨的白點還沒褪凈呢，

而雪正從天上醞釀。

去荒野，

那裡生死都是一件小事，

那裡我珍惜每一點果實。

那裡再見就是一定要再見面，

相愛就是要永遠在一起，永遠。

樹木滿足於作點頭之交，

小動物們也不吝於親密地撕咬、親吻、擁抱，

那裡我不必作任何錶情，

想打招呼時，就沖月亮嗷嗚一聲。

那裡我遇上一個美麗的靈魂，

它不容許任何事物冒犯到它的自由，

死亡不能，對死亡的恐懼亦不能。

愛與恨同樣讓人著迷，

因為我的心就是我的眼，

它的路就是它的道，

「我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去荒野吧，

我願意與你去荒野，

城市不過是另一種荒野，

星辰之上，還有更大的荒野在呼喚

我們。

註：引文出自《聖經·舊約·詩篇》。

05

呼吸自由

親愛的，我沒你那麼大精力，

我寧願做一隻土撥鼠，流浪的土撥鼠，

我能忍受疼痛、寒冷、黑暗，

我也不怕孤獨。

你知道那是多麼幸福的事嗎，

能夠自由地呼吸？

那一邊總會比這一邊多點什麼吧，

在海里我的四肢劃個不停，

偶爾，我也翻過來晒晒肚皮。

「抱歉，兄弟，別划了，那邊和這邊完全一樣，

另外，你以為的海是我們家游泳池。」

你這麼聰明地同情、譏諷著微笑。

相信我，兄弟，

等到了真正的海時，我會知道的，

我只是這麼稱呼「你們家」游泳池而已，

這真的很難理解嗎？

我終於看到了海，

它的藍色每一秒變一個樣，

比莫奈的畫、比卡拉揚的音樂還要美。

幸福的暈眩就是這樣的嗎？

在沙灘上打個滾兒，

在太陽傘下吸一整個椰子，

我準備好了繼續往前劃，

海的另一邊，總會跟這一邊有些不同吧？

「兄弟，相信我，另一邊沒什麼不同，

而且你明明是個該在土裡打洞的土撥鼠，

怎麼總是要做鯨魚才做的事兒呢？

太可笑了，可笑得都有點悲哀了。」

是啊，太可笑了，那麼告訴我，兄弟，

為什麼你們碳基生物明明就免不了要腐朽，

卻總想和硅基生物一樣永恆呢？

所以，管好你自己的事兒吧，如何？

我只是在呼吸自由地時候，自由呼吸。

06

平安夜昨日重現

雲上的日子酒神垂下葡萄藤，

滴答，滴答，

你撈起太陽如同昨日。

梅格瑞恩的笑容還是那麼甜，

西雅圖夜未眠，

舊金山燈未謝。

日落大道的棕櫚樹從不在乎人煙，

夢碎了，

明天是新的一天。

願你至少有一個溫暖的被窩，

像魚兒睡在水中，

鳥兒棲在樹上，

記憶中的電影能不能再長一點？

心光照耀北極星，

一年一度的巡禮。

神奇的麋鹿剛剛跑過赤道

空中滿是薑餅人和爐火的暖香。

你之於我，

就是聖誕的全部意義。

07

情人節單車標題

甜甜圈四重奏

甜甜圈的洞是人生的無常，

四重奏的相逢並非善始，未能善終。

奇蹟過於稀有，讓期待的人轉而厭憎；

上帝的葡萄園隱沒之後，

救贖成為不可能。

死神催迫著莫扎特的《安魂曲》，

魂靈寂滅又醒來

在舒伯特的《小夜曲》聽見夜鶯聲聲;

巴赫的平均律讓人想要握住理性之光，

太陽卻帶來月亮，帶來哀矜的《聖母頌》。

不實用是為罪過，

實用的工作生產心安理得的雜訊。

就這樣看著人生過去，

一面焦慮，一面無動於衷。

心中的心中，

被分割管理的那部分潛藏入夢。

在安眠藥的驅逐之下清醒地顛簸，

它抓牢弦槳，旁聽了一場

甜甜圈四重奏的《歡樂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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