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保姆，你的女主人的位置會被威脅嗎？
很多很多年以前，旁叔去南方某大城市，機緣巧合，要在某富婆家住一晚。晚上進門之後，被廚房的景象衝撞了一下。不是豪華，或者高端的用具什麼的，而是那種你拿到新房的鑰匙，打開門看到的廚房的樣子——沒有啟用過的，沒有下過水的，沒有玷污過的那種全新。原來，有錢人人家是根本不用廚房的。
此時，富婆的老公回來了，他們坐在旁叔對面，富婆抱著老公的胳膊，輕柔地問，要不要我給你做點東西吃？旁叔瞟了一眼廚房，心裡說撒狗糧呢，這能用什麼做東西吃？果然，富婆老公說，不用了，不餓。
第二天上午，睡到自然醒的旁叔從地下一層的客房走上來，立刻被shock傻在那裡。富婆正指揮著保姆們在廚房工作。耳聽富婆的指令清晰、簡短，側面看去，表情溫和之中帶著篤定，轉臉過來看見我，嫣然一笑。
對，你沒有看錯，是「保姆們」。幾個呢？
4個。
今天我才能找到一個方便的句子，來形容我當時的感覺。這個句子就是：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力。
當然作為科學家，不能再讓貧窮限制自己社會學的想像力。
雖然有統一的社會學理論框架來分析上層階級和中產階級的家庭僱用關係，但是螞蟻啃大叔還是聚焦中產階級的生活。
保姆，一個外人，就這樣進入了家庭。當家裡不得不面對一個外人的時候，「家」到底是什麼，就成了一個家裡所有人要回答的問題。
首先，保姆雇來是照顧孩子的。所以，保姆自然就是代理母親，當母親不在的時候，代行母親的職責。但是，所有人都要求，母親應該是孩子養育的第一責任人，對孩子的投入應該充分足夠，也只有母親的親自照顧呵護才是質量最高的，安全風險最低，對兒童成長最有利。
其次，保姆雇來是分擔家務的。男人只要承擔掙錢養家的任務，基本上就完成了「好父親「的任務。但是母親照顧孩子心力交瘁，必然要求丈夫分擔，於是引發夫妻緊張。如果再認為，家務勞動，特別是準備餐食是連接家庭成員情感的重要儀式，而妻子放棄這個職責，也還是夫妻衝突的一個來源。
再次，保姆雇來是給盡孝義務減壓的。對公公婆婆，上一代還幻想繼承「多年媳婦熬成婆」的傳統，年輕時過了苦日子，指望能在下一代身上找回來。誰知時代變了，新一代的媳婦可是能逃就逃，不把老人趕走就是好媳婦呢。
但是，為什麼非要僱用一個保姆呢？
這是因為中產階級女生最恨做「賢妻良母」式的女人，性別平等、夫妻平權、追求職業成功、實現自我價值，都是她們的理想價值，三觀的組成核心。對抗上述的「母親天職」、「恪守婦道」、和「舉案齊眉」「夫唱婦隨」的壓力，必然尋求市場外包。
因為要實現自己的價值，很多女生可是勒緊褲帶請保姆的哦！
可是居家保姆進門，要防範的事情太多了。
第一要防範老公出軌。一個新的年輕豐滿的女人在家裡亂晃，被認為是一個迫在眼前的危險。
你知道為啥季羨林要把自己的藏品捐獻給北大，後來又打官司要回來。因為捐獻是氣的嘛。季老的兒子娶了他們家的保姆，把季老氣的，斷絕父子關係，什麼都不給兒子留，好東西一股腦兒捐給北大。後來兒媳婦生了娃娃，季老看見孫子，人倫親情佔了上風，後悔了，找北大要把東西要回來。這成了一樁笑談。
客觀上，這樣的事情是有可能會發生，但是可能性極低。更重要的問題是，不管可能性有多低，一旦發生一兩個案例，都會被女主人和傳媒放大，成為一個警鐘長鳴的常設項目。
第二要防範孩子跟自己不親。這個很好理解啊，一旦孩子有事情，不找媽只找阿姨，那很容易讓自己崩潰的。
第三要防範婆婆抱怨，或者與保姆相處不來。弱勢婆婆要擔心自己沒有價值，被兒子兒媳拋棄，晚年幸福不保。強勢婆婆要主導家庭管理大權，媳婦找來的保姆很容易成為敵手，進而成為鬥爭的犧牲品。
你說累還是不累？
對這樣的情況，中產階級女生如何應對呢？
此時，社會界線理論登場。所有的努力和安排，無非都是在從事劃線工作，把行為放進盒子里，找到那個安全點。
最主要的策略，就是確立階層化的分工體系。說的很學術，實際就是把工作分類，有些讓保姆做，有些自己親自做，保姆不能做。
例如，一種安排是，低端的工作安排保姆去做，比如換洗尿布、清理玩具等等，而講述睡前故事、指導學校課業等等由媽媽完成。因為後者是「愛的工作」。兩者的區別是「情感」
另一種常見的安排是，媽媽成為「道德化的權威」，嚴母管教，絕不通融。而保姆成為教師助理，安排學習任務，檢查完成情況，提供考試反饋。
家務工作方面，買菜做飯讓保姆完成，但是買什麼菜，做什麼菜則是媽媽決策。清潔物品當然是保姆完成，但是選擇什麼合家歡照片是女主人來決定。
對老公，減少讓保姆與老公獨處的可能。如果不得不，那麼要經常查崗。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要表現出「女主人的性嫉妒」。
對婆婆，堅決不在一起居住。婆婆問起，要說保姆的費用在自己的薪水中支付，並不佔家用開支，增加你兒子的經濟壓力。通過密集安排家事活動，來證明自己並不是放棄責任。
對保姆，要求嚴格。其實，這是緩解「不能全職付出母愛」的罪惡感壓力導致。苛刻的女主人，只是來證明我沒有不負責任。當然，一旦保姆工作出現差錯，也只有通過嚴厲責罰保姆，才能緩解老公和婆婆對自己能力、自私和家庭損害的懷疑。
回看富婆，她在做什麼？同樣是建立階層化的管理體系，把家務視為工作，把保姆視為員工，把自己視為管理者。情感上一視同仁，不偏不斜，避免產生保姆之間的嫉妒和競爭。她可以對旁叔笑臉相迎，因為旁叔是她的客人，但是對員工，還是疏離型比較好。
那些對保姆有情感付出的媽媽們，第一是保姆人數較少，通常只有一位，因此副作用較少。第二主要是考慮回報，保證自己的孩子得到高品質的照顧、有愛的參與和儘可能低的安全風險。第三，也通過對保姆設定「相互幫忙」的定位，來彰顯自己中產階級的價值觀和階層地位。
小小的家事，承載了太多的時代特徵啊！
以上的知識主要來自藍佩嘉的《跨國灰姑娘》。藍佩嘉是美國西北大學社會學博士，台灣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研究場景雖然在台灣，旁叔讀後覺得完全適用大陸地區。不僅是菲佣、印尼佣這樣的跨國問題，我們的民工問題，以及連帶的留守兒童問題、農村空心化等等，都可以受到很好的啟發。
藍教授雖秉持鮮明的女性主義立場，有些地方白左味道明顯，例如書中反覆指明，中產階級女性在追求自己的平等之路之時，反而加劇了社會另一些女性（保姆，特別是跨國的移工）的不平等程度（例如保姆自己的孩子養育品質下降），指明這也是一種剝削和壓迫的關係。
不過科學方法為先，藍教授誠實面對現實，忠實記錄兩難，沒有給出確定無疑的解決方案，令人尊敬。貿易和人口流動給貧困人口帶來了巨大的好處，只用道德化的眼光看問題並不能對現實問題有所改善。
總之，中產夫妻一樣百事哀萬事難，是社會的成長之痛。也許，今天中產女性的真正困惑，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兒長大之後，會不會不屑地問道：
媽媽，當初你何必那樣呢？
你還可以讀
螞 蟻 啃 大 叔
我們會做最鮮的心靈老鴨湯
誰按誰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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