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艷陽：愛在蒼茫的路上
愛在蒼茫的路上
曹艷陽
黃昏乍暖還寒，凄冷的空氣中夾雜著微小的塵埃，卑微飄浮著，蒼淡暗黃的夕陽從老家的方向靜靜地漫溢過來，將影子投射在溫涼的地板上，很老了么，如我淡淡的鄉愁，又宛若琴弦之手，略帶著冷香的書卷氣，彈奏一支莫名憂傷的曲子，撩撥我心中那條思念不止的河流。在南方的四季縈香中，時常會悄然懷想起一條逝去多年的黑狗，它曾陪伴我度過最快樂的孩童時光，它藉予我溫暖，藉予我忠誠，藉予我安穩與現世的寧靜，藉予我一段再也不能返回的青蔥稚嫩歲月。
那段關於黑狗的往事遺傷，在歲月的輪迴中飄落成一條玉色緞子，纏繞糾纏著我的青春記憶，又宛若在剌綉時彈落了一點香灰，燒糊了一小片，我的眼睛就漸漸地模糊濕潤起來。猶記得，每次我上學時，黑狗遠遠地跟隨在我後面，我用石塊擲它，想讓它回家，可它總是死皮賴臉遠遠地跟著我，怎麼也攆不走，不時發出一兩聲凄厲、委屈的吠叫聲，直至我進了學校，它才怏怏不樂、戀戀不捨地返回。每次我放學回來，黑狗遠遠地看到我，便急沖沖地跑過來迎著我，將尾巴搖晃得像一面窗花，忽而跳起來把腿趴在我的腿上，忽而跑到我跟前，想舔我的小臉蛋，忽而伸出它的腳爪子搭拉著我的手，撒著歡兒撒著嬌，極盡嬌寵嬌媚之態，我們就這樣一前一後仿若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牽扯、磕碰著，歡歡喜喜地回到家中，歡歡喜喜地穿上狗狗叨給我的拖鞋。幾年放學路上的相伴相隨，黑狗儼然成了我生命中相依為命、最親密最溫暖的親人，要是哪一天黑狗沒來接我，我便感到惘然，失落，空洞，有一種生命被掏空、靈魂被撕裂的感覺。放學回到家中後，我總會把碗里的飯菜撥在盆里給黑狗吃，一邊樂呵呵地欣賞黑狗咂吧咂吧的饞相；黃昏時我會帶著我的狗狗閑散漫步；晚上，我會偷偷把狗放在被窩裡，跟我小睡一會兒，它不安分地在被窩裡拱來拱去，為此沒少挨父母的當頭棒喝。
在冬天裡，我在玻璃上呵著白茫茫的熱氣，笑意盈盈隔著玻璃親吻、逗弄對面的黑狗，黑狗調皮時會在我潔白的作業本上踩下幾個斑斕的梅花印……。
我會把它當馬騎，美其名曰：我的黑馬王子，我的寶馬專座；我也會在每一個清涼的黃昏給他洗澡，細細梳理那一身黑油油的捲毛，深情地凝望著它，拿面鏡子讓特臭美的它照個夠，它總是好奇鏡子里有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狗狗，不時伸出腳來抓鏡子，「氣急敗壞」地沖著鏡子里的自己做各種鬼臉，嗷嗷亂叫。我開心時會給它掛個小鈴鐺，聆聽它撒歡時飄落下一串串快樂的音符……，我的心也隨之輕揚起舞。月圓之夜，我會拿一個水盆，放在陽台上，圓月臨水而照，在水波里如同碎玉般蕩漾，我捉住黑狗的腳在水盆里划來划去，去捕捉月光的影子，狗狗咯吱咯吱地笑起來，極不老實地將腿抬起來，灑我一臉涼水，將月亮笑進了雲層。微風吹拂的日子，樹影暗動，它會叨起落葉滿場打圈逗我開心；我被父母訓斥落淚的時候，它會靜靜地伏在我的腳下，一言不發，抬起水晶般深沉猶如兩盞電燈的黑眸，定定地望著我，儘是憐惜，儘是寬慰，觸痛著我柔軟敏感的心房，將心揪得生疼生疼。我抱起黑狗，一遍又一遍親吻著它的面頰，淚霧濡濕了我的眼睛，內心卻溫柔恬靜。我的乖乖黑狗，我幼年時的「黑馬王子」，用它那弱小卑微的心靈撫慰著我每一個晦暗飄雨的日子，將幼年時苦難和坎坷映照得燦爛無比。
多麼美麗的生命，多麼馥郁的花香，最終還是在四月輕輕撫別離，那條黑狗終離我而去，它吃了被人下了毒的老鼠，在發現它中毒後，我給它灌下解毒的藥水，它用非常哀怨、愁惆的眼神望著我，似乎要將我的生命鑲嵌到它溫漉漉的生命里，我一輩子都無法忘懷這種軟弱無力、無奈幽怨、猶如與情人分手時的離別目光。它試圖抬起軟綿綿的腿，搭拉在我的手心，似乎想用爪子在我手心寫幾個字，再為我撓一次痒痒，最終卻無力滑落下來。我能感受到它心臟劇烈的跳動，我哭泣著摟著黑狗，將臉緊貼在它毛茸茸的臉上。它軟弱溫暖的身軀就像一床軟緞面子的鴨絨被，似乎要從我心口裡蹦出來，最後一次用它的生命溫暖了我悲涼的身心。最終，它在我的懷抱中漸漸地冰冷，奔向極樂世界。我在效野選了一塊鬱鬱蔥蔥的草地，親手埋葬了那條黑狗，也埋葬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和光影，埋葬了我這一生中最愛的「戀人」。墳前不知名的花朵清新宜人，萋萋青草泛動著凄清的綠光，蒲公英在風中飄飛，恍若天堂里的光影，我不禁淚如雨下，心中的血海在咆哮瘋漲。埋葬完黑狗後，我偷喝了家裡的米酒，將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在醉意中死去活來，在醉意中喊魂，在醉意中感嘆生命黃昏的絕唱，世事的無情。
在異地的夢鄉中，時常能夢見那條黑狗，夢見濁黃昏暗的月亮，帶著朦朧的睡意和眼角的微淚，回想起在南方歷經的煉獄般的情傷，那種疼痛的夢境像蛇一樣在脖頸舒展開來。在情感的旅途上，曾有一個男人信誓旦旦地對我說，我是他守候了多年的蠶蛹，終於等到我破蛹而出，化為美麗的彩蝶，捕獲了美麗的我，並會用一生一世的愛，一生一世的情呵護我，視我為心肝，視我為女神，視我為他生命中至高追求，視我勝過他的生命，永生永世愛我到天荒地老……。那一刻，我那沉睡的心房禁不住柔軟一顫，甚是感動、幸福、暈眩，以為找到了人生中的真命天子。在愛繾綣的情話中，我的心像槐花那樣熱烈纏綿地為他綻開，盛開成了一樹一樹的爛漫繁花。從此，千水生情，抒愛以唱，年年抒唱，抒唱年年。我天真地以為愛可以天荒地老，可以海枯石爛，可以天崩地裂，可以綿綿長長，可愛情往往是杯烈性的毒酒，再美麗的紅顏也經歷不起歲月的鉛塵洗鍊，愛還未來得及相互偎依取暖，那隻他心中的蠶蛹最終化為「梁祝」提琴曲下的那隻飛蝶，蝶飛花落，凄然離去，留下空寂落寞的紅塵泡影，留下天旋地亂的夢幻，留下遠走天涯的背影，在回憶的余光中自傷自慰，不能自拔。這世上沒有愛可以永遠！
多少浮沉的往事多麼絢爛的一路華美搖擺，最終隨著歲月的變遷已物是人非，多少身邊歷經的人和事都不及幼年時那條黑狗帶給我生命中的溫暖與忠誠，與黑狗的那段溪水般流淌的最純真的往事，卻永在心底新鮮如初，溫婉惠存。
在紛芸滾燙的紅塵中，多想在風雨交加雷電轟鳴的夜晚，卸下白天偽裝的堅強和笑臉，做一回軟弱的小女人，找個溫暖堅實的肩膀靠一靠，褪盡塵世的冰涼和內心的孤獨；多想在茫茫的人海中，你再回眸多望我一眼，演繹王菲歌聲中的那段經典《傳奇》；多想在充滿著俗世人間煙火味的廚房裡，叉著腰偷著樂看戀人在鍋台邊手忙腳亂地忙碌，享樸素平實的快樂；多想在昏黃的燈光下，能與你深情對視，與你分享一隻清甜的白柚，你一口我一口地卿卿我我，品略那小瓣小片小人物過小日子的喜悅；多想在慟哭的時候，有人能敞開胸懷讓我盡情哭泣，為我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在耳邊輕吹纏綿的情話；多想再擁有那條黑狗，讓它在閑散溫婉的黃昏里，在午夜的暗香里承歡膝下，親不夠地親親我的狗狗寶貝。
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卻不在眼前。最怕一個人在寒冷、失眠的深夜裡聽蔡琴那首幽遠憂傷的老歌：某年某月的那一天，那是一張怎樣破碎的笑臉。聽著聽著，我便想起狗狗離去時那張滄桑的淚臉，想起那段心碎不已的情傷，想起我在南方歷經的人與事，我的淚慢慢地流了出來，像泣血的蠟燭油一般，澆燙到臉上，升騰出一股燒焦的氣味，將夢裡的花瓣一片一片熏暈，直至枯萎凋零……。
愛在蒼茫的路上，愛在疲憊的路上，夢已經倦了，心也倦了，曾經視愛情勝過自己生命的我或許今生不會再真正愛上誰，因為我在紅塵世事的傷害中失去了愛的能力。當歲月不再溫柔當眸光不再清澈當愛情不再純真，我只能堅強、淡定、面帶迷人的微笑，背負著所有的傷痛，一個人靜靜地走向遠方的遠方，走向西藏那深沉如海的佛境，享受深深淺淺的寂寞，濃濃淡淡的快樂，再沒有繾綣的情，也沒有徹骨的恨，默然地等待塵魂里開出最凄美的花骨朵兒，清新我生命中的四季，只祈求歲月靜好，人情康寧！你我都努力晶瑩地如同向陽花一樣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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