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衛東：多少父母和兒女，相互欺騙過一生
一
看到一篇據說是最佳微小說。
《染髮》
今天爸爸在家自己染頭。
我就笑他：「爸，你都快60了還染頭髮幹嘛啊，還想返老返童啊？」
我爸說：「每次我回老家前都把頭髮染黑，那樣你奶奶看見就會以為我還年輕，她也不老了。」
感動一大片：孝順父母，哪怕是善意的謊言！
這個國度是怎麼了？父母愛孩子，總是離不開善意的謊言；孩子長大了孝順父母，似乎最能打動人心的也是謊言。
我們能不能自然、真切地愛孩子、愛父母？
我們能不能坦然、平和地接受自己，接受生老病死？
文學，本應是對生活的洞察和提煉；教育，本應是幫助人們更好地認識自己、思考世界。我們的文學和教育，卻習慣於製造感動，甚至不惜拿欺騙和謊言說事。
似乎在這個神奇的國度，真相就意味著冷酷無情，唯有謊言和欺騙才能讓人感受到溫暖和美好。
一如魯迅當年說過的「瞞和騙」。
二
早上，看到微信有好友申請提醒，說想投稿，通過。
對方馬上發來消息，自我介紹是一位新教師的家長，兒子剛參加工作，一位初中教師，非常有責任感、使命感。她想讓我看兒子寫的一篇教育敘事，他平時有記錄的習慣。說著，稿子就發了過來。
直接告訴這位母親，稿子我就不看了，兒子都已經是一名教師了，母親還張羅著幫他投稿，太不合適了。如果願意，可以讓兒子加我好友自己把稿子發給我。
對方說了一句「好的，謝謝你」，撤回了稿子。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想起前幾年流行的關於中國式父母的一個段子：
5歲：孩子，我給你報了少年宮。
7歲：孩子，我給你報了奧數班。
15歲：孩子，我給你報了重點中學。
18歲：孩子，我給你報了高考突擊班。
23歲：孩子，我給你報公務員。
32歲：孩子，我給你報了《非誠勿擾》。
有人會說，這就是愛，是付出，是父母對孩子無私的奉獻。
我卻以為，不尊重孩子的權利，不鼓勵孩子自己創造，為孩子大包大攬，與其說這是愛，不如說這更是一種欺騙，一種傷害，因為父母剝奪了孩子成長的機會。
三
「媽媽喜歡吃魚頭」，就是非常典型的將欺騙、傷害和愛糾纏一起的一則故事，它充當小學生作文材料至少十年以上了。
看看這幅漫畫，讀讀兩段小學生的作文，應該足以體會到兩代人的愚蠢和自私。
圖片來源網路
A
媽五十大壽時，我要給她吃魚，我做了一條小時候吃過的閃著油光的桂魚。我用力一夾，夾著一個大大的魚頭，夾給媽媽後說：「媽！這魚頭你最喜歡吃了，我今天特地買來給你吃的。」媽媽大嘆一口氣說：「兒子！媽媽當年怕魚骨頭刺到你，所以不給你吃，現在你還給我吃魚頭，太不孝順了，不孝子，咳——咳……」
B
過了幾十年我當了一家飯店的廚師，我專心學習清蒸桂花魚，會燒各種水產類的菜肴。終於有一天，我又和媽媽一起吃飯了，可媽媽早已白髮蒼蒼。我捧著盤子端到了媽媽面前，把媽媽最愛吃的魚頭夾給了媽媽，可媽媽看到這種情況，竟然失聲痛哭起來，頓時我滿腦子糊塗，最後我聽員工說媽媽那時是讓我多吃點魚肉，而我卻理解錯了。母親是偉大的，也是無私的。
而作為成年人，短文《魚頭》的作者還悟出了一個道理：女人做了母親，便「喜歡」吃魚頭了。
我以為，能寫出《魚頭》這種的文字，作者肯定是個聰明人但一定缺乏同情心，與當年那位「縱做鬼，也幸福」的作協主席有一拼。
家裡窮，母親騙孩子自己愛吃魚頭，孩子當了媽媽後又這樣騙自己的孩子，一代又一代地騙，一人又一代地窮。
不去思考為什麼一家人就過得這麼窮，倒是在窘迫的生活里品嘗到了溫情甚至幸福，這是愛，還是蠢？
吃個魚頭，怕孩子被骨頭刺到，這一怕就怕了一輩子。一個母親，連教孩子怎麼吃個魚頭都不會，這是奉獻，還是傷害？
材料不準確、不科學沒關係，我們弘揚的是愛、是親情、是正能量，有老師會這麼說吧？有些人為了所謂的「正能量」，胡編亂造、信口開河，那都是正義正當的，都是無可厚非的。
我們的孩子，就是這樣被眾多無私奉獻的父母和敬業愛崗的老師們以愛的名義、孝的要求教蠢教壞，或成為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或成為粗俗的啃老一族。
四
時至今日，迷惑了一代又一代的那層溫馨的、愛的面紗終於開始燃燒了。
愚蠢和欺騙，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
圖片來源網路
曾經，「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的標語口號鋪天蓋地。
要求標語上牆的人，不在乎，不作為。
刷標語的，看標語的，有人當真了，而且數量相當多。
對，就是許多工薪家庭，收入不高，卻非把自己的孩子當「富二代」養，拼了老命也要滿足孩子的各種奢侈要求，自己腐乳泡飯青菜麵條，也要讓孩子每周去肯德基麥當勞可勁地嚼漢堡雞翅喝可樂奶昔；夏天開個空調都要心疼電費，孩子的手機電腦上非得有個咬了一口的蘋果；自己可以幾年不添置衣服鞋子，孩子腳上一定要耐克阿迪有時還必須是限量版。
這就是愛？這也叫愛？
我以為，這純粹就是欺騙，騙孩子活在虛幻里，讓孩子長出虛榮心。
這也是騙自己，窮了一輩子，還自不量力，以為自己省吃儉用，就真能讓孩子過上「富二代」的生活，孩子以後就會有出息。
替已經當了老師的兒子投稿算什麼？給32歲的孩子報名《非誠勿擾》怎麼了？我所知道的，有的年輕小夫妻，房子是雙方老人買的，車子是雙方老人買的，倆人的日常生活就是在家一人一個電腦玩遊戲。渴了餓了叫外賣，家裡衛生有阿姨。孩子生下來之後就扔給雙方老人，倆口子繼續玩遊戲。
雙方老人們很滿意，看我們的孩子，真乖，從來不出去胡鬧。
老人家啊，就算你們家底豐厚，也總有坐吃山空的時候吧？更何況，你們也就是普通工薪階層，攢了一輩子，能供孩子造幾天？
這是愛，還是蠢？
「白眼狼」，就是這樣培養出來的。
該上學的時候，在家玩遊戲，不給玩就「抑鬱」；
該工作的時候，在家玩遊戲，不給玩就跟父母「玩命」；
成年了，也有工作了，從不知道量入為出，更不願意委屈自己，老人就是提款機。
沒錢給？沒問題啊，立馬將提款機變成出氣筒，該罵罵，想打打……
這算不算「打是親，罵是愛」，他們對別人，輕易可不敢這樣子。
五
這些年輕人，真的欠揍，可是如果追根溯源，他們的確也是「受害者」。
他們被父母害了。
父母從小騙他們，你想怎麼樣都行，一切有爸爸媽媽呢？
孩子說髒話，父母開心：這小傢伙真有個性！
孩子拿人家東西，父母開心：這小傢伙顧家哈！
孩子打人，父母開心：這小傢伙真勇敢！
孩子懶，父母開心：這小傢伙會享受！
孩子耍賴，父母開心：這小傢伙蠻聰明喲！
周圍有人說孩子的不是，父母馬上不開心：他還是個孩子嘛！
這樣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有責任心，怎麼可能心中有他人，自私、無情、懶散才是他們性格的標配。
他們也是被老師害了。
老師騙他們，只要功課好，一切都好說。
從「書中自有黃金屋」到「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從「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到「凡是家長不與學校配合的都沒有好結果」，從特長生加分到直接行賄高校招生人員，從家長為孩子變更考生身份到學校組織學生作弊……一切的一切，無非就是：為了出人頭地，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階層固化，寒門再難出貴子，能不能出人頭地，還真不好說。
可以肯定的是，現在還繼續將欺騙、縱容當成愛的父母，他們會像那個回老家前特意染髮的兒子那樣善意地欺騙自己的父母，但他們的孩子日後或許就很少這麼善意對對待他們了。
時代不同了！
有困擾，找東哥聊天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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