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誰躲藏在這枝玫瑰里,被愛遺忘?
如果愛過,請打開這朵玫瑰,細嗅馨香,追憶昔日的溫柔時光。
是的,玫瑰從來就不是玫瑰,她是你含在心裡說不出口的那句話。
愛是什麼?自人類誕生以來,都在探討這個問題。古希臘的神話說,最先人是合體人,力大無窮,企圖建立一個新的宇宙。宙斯懼怕,便把人劈為兩半。從此,一半就開始追尋另一半,以期找到溫暖、愛、激情與力量。尼采說,一代代人的愛情最明顯地表現為對佔有的追求。情郎總想絕對佔有渴望得到的女人,也企盼對她的靈魂和肉體擁有絕對的權力,他欲單獨被愛,欲作為至高無上的、最值得渴慕的人駐留和統御在女人的靈魂里。這也從側面印證了愛情的佔有慾是與生俱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從梁山伯與祝英台,到羅密歐與朱麗葉;從詩經到現代詩歌,從白居易的《長恨歌》到鄭愁予的《錯誤》。古今中外,在詩歌中,對愛情的歌唱始終是永不褪色的詠嘆調。
誰也無法說清,愛是什麼。李商隱因此嘆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無獨有偶,葉芝也說,年輕時我們相愛過,卻渾然不知。年輕時我們總是急於飛蛾投火般撲向愛情,或者疑神疑鬼懷疑愛情,或者昂然無視地走過,以為前方還有更好。總是等到肉體衰落,智慧的光芒才點亮慧眼,幫你看清,曾經的迷宮。
葉芝曾經寫過,「當所有的情人都已經死去或者搖落,只有你依然在我心中閃爍……」然而已然錯過,只能祈求在她生命的暮年,在眾多的愛慕者都已散去,走上前,讚頌她臉上的皺紋,和朝聖的靈魂。
新詩百年,湧現出許多優秀的詩人,魯迅、徐志摩、林徽因、冰心、舒婷、北島、海子、余光中、鄭愁予……從不同側面,道出愛的痴與嗔、虐與痛,幸福與悲傷,沉淪與飛揚。楊景龍主編的《曾有一朵玫瑰——20世紀華語經典情詩賞析》這部愛情詩選,從不同角度寫出愛情的面目。
愛是千姿百態,需要機緣。而緣分總是可遇不可求的,一閃而過。愛情中因此充滿了等待,充滿了嘆惋。「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席慕蓉)然而,錯過是必經的路徑。「當你走近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祈禱或許有效,或許無效,因為相遇一場,卻終於無視地走過。
離開後,徐志摩寫給林徽因的詩中,這樣寫道: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偶然》)
於茫茫黑夜之中,他得遇 「靈魂的知己」,卻被迫選擇放棄,沉痛的詩句打動了無數的心。人生皆是黑夜,唯有與你相遇,互放的光亮,將此前此後的生命,一一照亮。可是你要忘記,因為苦痛。而我,會永遠記得。
而林徽因,在寫給他的詩中,同樣寫到了忘卻,充滿了哀愁:
我情願化成一片落葉,
讓風吹雨打到處飄零;
或流雲一朵,在澄藍天,
和大地再沒有些牽連。
但抱緊那傷心的標幟,
去觸遇沒著落的悵惘;
在黃昏,夜半,躡著腳走,
全是空虛,再莫有溫柔。
忘掉曾有這世界;有你;
哀悼誰又曾有過愛戀;
……
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經在這世界裡活過。
(《情願》)
忘掉這個世界,忘掉你,卻忘不掉曾經的悲哀,曾經的溫柔。即使到了最後的時刻,在生命的暮年,回憶起來,愛的火焰,溫暖了多少時光。讓你覺得這個世界不再冰冷,不再可懼,像極了冬日的陽光,在寒冷的世界裡取暖,滿眼都是輝光。林徽因的詩歌天分在她寫給徐志摩的這幾首詩中顯露無遺。她並不以詩歌著名,這幾首詩的水準卻相當高,感人至深。很可能,飽蘸愛情淚水的歌,總是能撥動心弦吧。
愛其實瞬息萬變,敏感如蝴蝶,這一秒不知下一秒飛向何處,常令有情人放心不下。但情人總是發誓,堅貞如磐石,無物可摧。「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指天發誓,恐怕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在古代,遠隔千山萬水,「身無彩鳳雙飛翼」,只能希求「心有靈犀一點通。」愛的堅貞:「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而今天的詩人,則從「天亮就分手」的浮躁中感到了絕望,執意從古代的故事中發掘愛的堅貞,以示今人:「緊抱橋墩/我在千尋之下等你/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洛夫《我在水中等你》)
愛的滋味是苦辣酸甜,一樣也不肯少的。1922年,聞一多留學美國,在寫給妻子的詩中,也說愛是紅豆,酸甜苦辣皆有。 「苦的我們分著囫圇地吞下,酸的酸得像梅子一般。不妨細嚼著止止我們的渴。」何以療飢,唯有苦澀。真是「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但愛又是暖的,使人忘記即將到來的冰與雪;愛是在眼睛上蒙一層玫瑰紗,霧裡看花,愈看愈陶醉,「永不相信甜蜜的聲音是欺騙。」(何其芳)
愛是百轉千回。新詩詩人中,卞之琳是不寫情詩的。但是那一年於江浙一帶,遇見了張氏三姐妹之一的張充和,她的倩影便再也揮之不去。
「百轉千回都不跟你講,
水有愁,水自哀,水願意載你。
你的船呢?船呢?下樓去!
南村外一夜裡開齊了杏花。」
(《無題》之一)
百轉千回之後,仍然駛不進她的心海。直覺是不騙人的,相遇伊始,便充滿了哀愁。
在這部詩集中,有「還君明珠雙淚水」的悲嘆,也有靈與肉相結合的溫柔時刻;有今生不能結合,只能預約來世的盟約;有痴痴的哀怨,也有反覆無常的嗔怪。有做了一輩子鄰居卻不能逾越一步的傳統愛情,也有偶然的相遇便住在一起的現代愛情。美好的愛總是與美好的性相連。性愛中,余光中體悟的是現代人的生存處境以及個人在現代性中的焦慮。床外是將人異化為機器的現代社會,床上才是將人還原為人的溫柔之鄉:
至少日出前你完全是我的
仍滑膩,仍柔軟,仍可以燙熱
一種純粹而精細的瘋狂
讓夜和死亡在黑的邊境
發動永恆第一千次圍城
惟我們循螺紋急降,天國在下
捲入你四肢美麗的旋渦
(《雙人床》)
人從來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行走在世間,誰能與你同行?愛一個人,就是選擇了與他同行。風雨兼程,不離不棄。無論疾病、貧窮,她(她)依然是你心中的明珠。從眼睛到心靈,從相愛到相知,這是必經之路。逆旅之際,相互的支撐是一個人能夠與整個世界為敵的勇氣。
我全身戰慄,當你的手輕輕地握著我的,
我忍不住啜泣,當你的眼淚滴在我的手背。
你願這樣握著我的手走向人生的長途么?
你敢這樣握著我的手穿過蔑視的人群么?
(《有贈》)
十年浩劫,蒙受冤獄的曾卓,歸來時已是白髮蒼蒼,傷痕纍纍。乞丐般,忐忑地站在那扇門前,一直等著他的妻子將他迎進家中,在一瞬間閃過了我的一生,你給了我力量、勇氣和信心。將屈辱和殘酷關在門外。只要家是溫暖的,足以撫慰殘破的心靈。
在書中,女詩人們對愛更是深有體味。經濟獨立之後,人格獨立,顯示出主動性。 「我披散長發飛揚黑夜的征服慾望」「並且以漩渦的力量誘惑太陽和月亮」(唐亞平《黑色沼澤》)。但顯然,更為動人仍是余秀華。她的情詩總是有苦澀。在《給你》中,她寫道:
遇見你以後,你不停地愛別人,一個接一個
我沒有資格吃醋,只能一次次逃亡
所以一直活著,是為等你年暮
等人群散盡,等你靈魂的火焰變為灰燼
在慾望的盛年,因身體的殘疾而失去了被愛的資格,而自卑,而身心俱裂。余秀華的情詩之所以有直擊人心的力量,就是因為她寫出了愛而不得、愛而不能的無奈與悲傷。在愛人面前的歡喜、怯懦,不自信,是情人們共同的體驗。看了她的詩,你不能不承認,她那搖搖晃晃的身體里,住著一個美麗的靈魂。
與年輕人的激情不同,中年人的愛情是這樣的:
當我記起,那份睏倦,隨即
像一輛電車午夜晚點,
只在重要的車站停靠,
我不會忘記你!
我會記住
那個傍晚,無盡的寡言,你的眼睛,
抽泣,窒息在我垂落的雙肩
像積雪。
現在就這樣分手,
我走遠,更遠。
就這樣常常,僅有
夜的手指編織你的頭髮,
長長的手指,我的,一公里長。
含蓄,節制,卻蓄滿了力量,恐怕歷經滄桑的中年男女,看後,會想起那縷抓不住的黑髮,那雙盈滿淚光的眼睛。這樣的詩,其實用不著評析,只需要反覆讀,越讀,越能體味其中的魅力。這樣的詩實在迷人。
愛是迷人的詠嘆,愛的天堂緊挨著地獄,讓人沉迷也點燃了生命的熱情,成就人也能毀滅人。愛的情感強烈,與死亡相連,愛欲與死亡,緊密相連,《失樂園》中,主人公久木與凜子,有各自的家庭。卻不可遏制地相愛,為了怕愛的烈焰燃盡,而相約在火焰在最燦爛熱烈之時,服毒自盡,以期凝固。愛的純度如此之高,實在是令苟活的人驚駭。
既然曾經開過,就足以燦爛輝耀的心田,曾經芬芳過,就足以醉透午夜的寂寞時光。 「愛情的園中開滿了殷紅的玫瑰,瀰漫著似火的熱情和芬芳的沉醉。」熱烈,歡樂,多麼美麗,那麼令人陶醉。那是愛的紀念。
又怎麼能忘記呢,那些昔日的溫柔?所以總是回想,總是在午夜燈火闌珊之後,在無眠的夜裡,心頭湧起一個名字。「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或許你愛過許多人,仍無法參透愛的秘密;或許你反覆細讀了這本書中收集的華語詩壇上百首優美的詩歌,喚醒了心中關於愛的萬千滋味。但在這一天,請你采一朵玫瑰,細嗅馨香,追憶昔日的溫柔時光吧。
今天,你會不會采一朵殷紅的玫瑰,送給曾經愛過和被愛的人們。今天,又是誰和你一起,躲藏在這一枝殷紅的玫瑰里,被愛遺忘?
好書推薦
《曾有一朵玫瑰:20世紀華語經典情詩賞析》
楊景龍 主編
河南文藝出版社
2017年10月
魯迅、徐志摩、林徽因、卞之琳、何其芳、舒婷、海子、席慕蓉、余光中等20世紀文壇名家,對於愛情本質的思考、微妙深入的感受,如電光石擊,邀你品味藏於你我心頭的愛情的萬千滋味,從不同角度道盡愛情的痴與嗔、虐與痛,幸福與悲傷,沉淪與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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