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緣何事不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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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

○ 劉憶斯

雖然離春節還有一周，

但滿眼皆為發財樹，

入耳儘是劉德華（唱的《恭喜發財》歌），

「年」的腳步越來越近了。

這幾天，

身邊陸續有人道聲「拜早年，年後見」，

然後跳上飛機、火車，

方向雖各異，

目標卻只有一個：回家。

春運迄今發售數億張火車票，

我卻一張也沒搶到，

只能像往年一樣搭飛機回。

掐指一算，

春節回北方，

已經有十來年沒坐過火車了，

可記憶里春運擠火車的往事，

仍是歷歷在目。

十幾年前，

沒有高鐵，也沒有動車，

兩千多公里的路程，

如果上了慢車要坐二十多個小時，

有時甚至要超過三十個小時，

坐飛機可以去美國一個來回了。

那時候，

路上耗時還是小事，

沒有座位也不在話下，

最要緊和最艱難的

還是如何衝破人牆擠上車。

記得有次春運擠火車，

一場「激戰」後，

包也丟了，腿也破了，

還差點擠斷了肋骨。

1994年，哈爾濱站

很多年後，

讀文章大家王鼎鈞

回憶錄四部曲之一的《關山奪路》，

讀到1949年上海解放前夜，

王鼎鈞與父親

從吳淞口的張華濱碼頭上船，

有一段宛如情景再現的登船描寫，

與多年後我的擠車遭遇竟頗類似，

不免一讀三嘆：

「先上船的人朝船外推後上船的人，

船外就是江水。

我緊緊抓住父親，

我們裹在人流里，

父親跨上甲板，

我的身體猛烈震蕩，

站立不穩，撒手下墜。

我絕望中伸出一臂，

幸而勾住了欄杆。

這時候最怕有人再推我，

這是我最後的關頭。

甲板上有隻手拉了我一把，

我轉危為安，

那天晚上這一推一拉，

我歷盡生死禍福。」

《關山奪路》

王鼎鈞 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3-1

人類文明前進了七十年，

王鼎鈞的悲劇不會重演了吧？

未必。

最近在讀《衛報》記者帕特里克·金斯利

所著的《我未盡的苦難》，

一部聚焦歐洲難民危機的非虛構佳作，

書中的難民群像重複的

不都是王鼎鈞

當年離鄉背井、死裡逃生的故事嘛。

近年來，

從中東政治危機引發的難民潮，

已經成為

人類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遷徙運動，

同時也深層次地

影響、改變了歐洲的社會結構與世道人心。

還記得幾年前照片里

那個臉朝下趴在土耳其海灘上的

庫爾德溺水男童艾蘭·庫爾迪嗎？

那個場景讓人心碎，

而這本書也可以稱為心碎故事集。

《我未盡的苦難》

帕特里克·金斯利 著

孫文龍 譯

中信出版集團

2017-10-1

這本《我未盡的苦難》以第一視角呈現，

作者金斯利用代入感很強的筆法

帶著我們走了一遍敘利亞難民逃亡路線，

一路上淚點頻密。

不過相比之下，

更讓我難過的反倒是

難民來到歐洲之後的遭遇。

千辛萬苦、跨海逃生的他們，

並沒有因為腳踩在歐洲的土地上

而終結苦難，

他們面臨的是被各國拒之門外，

面臨的是更令人感到壓抑的痛苦抉擇。

書中有一章寫到難民們被匈牙利禁止入境，

進而轉投克羅埃西亞，

1500人被困在一個鄉下小站，

而到來的難民專列

只能拉走其中的1000人。

於是，

年紀稍大一點的孩子被迫與家人分別，

這時，生離的痛苦更大過死別。

進入21世紀的人類，

還要出現這樣讓人肝腸寸斷的畫面，

而這些我們似乎只是在戰爭片

或者災難片中才會看見。

令人心碎的敘利亞逃亡兒童

我不知道那些敘利亞難民

何時才能回到他們的故鄉，

重新過上安靜祥和的生活，

但我想這一定是每個人的夢想吧。

不久前剛讀完魯敏的《奔月》，

結尾處寫到小六回家，

魯敏看似白描的勾勒實則蘊藏深意：

「腳下的地磚、

地磚上的紋路與紋路里

嵌著的髒東西」

「遠處的綠化樹、

樹榦上系著繩子與繩子上

晾著的拖把」

「對面的店鋪，

店鋪正在關起捲簾門

以及招牌上掉了漆的字體」

……

這些生活中的細節，

細想想，

不正是每一個歸鄉遊子的符號與路標嗎。

《奔月》

魯敏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7-10-1

寫到這裡，

魯敏用了一句

「刻舟求劍式的愚昧」，

真是神來之筆。

我們離鄉之際，

正如寶劍入水之時，在

船舷上刻下記號，

即便多少年過去，

歲月如水流過，縱身躍下，

你會發現那水的下面

依舊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家與故鄉。

只不過，

小六也好，我們也好，

都是再也回不去了。

■《深港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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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 輯 | 鄧曉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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