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哨音◇楊雪峰
遠去的哨音
楊雪峰
午後，坐在陽台上綉著十字綉。繡得久了，有些眼困，抬頭看窗外。天空寂寥，遠山不語，院子里的樹也悄然無聲。只有青翠的葉子在微風中輕晃著，像是隔著窗玻璃輕叩著我的腦門，要對我說點什麼。一隻叫不上名的鳥兒飛過天空，孤獨的影子讓我忽然無來由地想起許多年前餵養過的那群鴿子，耳畔頓時響起忽遠忽近忽高忽低清越悠揚的哨音。午後的靜寂里，那群可愛的精靈正一圈圈輕盈迅疾地盤旋著，盤旋著……
想來，養鴿子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個夏天，後來成為我愛人的男友去家鄉探望我。送他走的那天早晨，經過城邊一戶人家時，那家人屋頂上一大群悠閑渡步的白鴿忽然「撲稜稜」衝天而起。當白鴿輕盈的翅膀划過晨光，天空立即傳來清亮悅耳的哨音。我們頓時被那宛若天籟的妙音所吸引，不約而同停下腳步，眯起眼睛迎著朝陽仰望天空。桔色晨光中，二三十隻白色精靈時而合群，時而分散，由近及遠，又由遠至近，越過田野，穿過樹梢，一圈圈隨意快樂地飛翔。那悠揚的鴿哨便時近時遠、時高時低地迴旋在我們頭頂上空。直到它們倦了累了，「收兵」回營，齊刷刷地落於房頂，我們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但後來走到車站等車的時候，我們的魂還沒能完全地收回，話題依舊停留在那群白鴿身上。到底難捨喜愛，我倆又從車站飛快地跑回到城邊，央求那戶人家賣一對鴿子給我們。沒想到那對中年夫婦略微遲疑後，居然滿足了我們的願望。最後，我們以六元錢的價格買走了一對可愛的小白鴿。當時，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小白鴿如絲般光滑的羽毛，激動的心情無以言表。而那份如獲至寶的欣喜也全然沖淡了離別的感傷。
等我假滿回到單位時，男友早已用紙箱在自己宿舍的屋檐下做了一個漂亮的鴿子窩。過了不久，陸陸續續不知從哪裡又飛來了幾隻體型高大的灰鴿。它們看樣子像是信鴿，腳脖子上匝有黃色腳環，上面還有統一編號。也不知它們是真的迷失了方向，還是被我們這兩隻漂亮的小白鴿所吸引，反正從此留了下來。信鴿雙目炯炯，體格健碩，明顯比尋常鴿子要強壯，性情卻和小白鴿一樣溫順可愛。雖然聽不懂它們每天嘰里咕嚕在說些什麼，但你拿出糧食，咕咕咕地呼喚它們時，它們會飛快地從屋頂或是屋檐下飛落於門前的空地上，焦急而興奮地圍著你轉。這個時候，可以很容易地捉住它們。等吃飽後，它們會在院子里隨意地走動，或是飛上屋頂，飛回屋檐去歇著。有時候，它們調皮地落在窗台上，一邊來來回回在窗沿上「走秀」，一邊搖頭晃腦，咕哩咕嚕地背著「台詞」，也許是在和我們拉家常。再後來，又有一些來歷不明的鴿子陸續留了下來，加上那對小白鴿和幾隻灰鴿都已經繁衍了數只幼鴿，使得我們的鴿群越來越龐大。最多的時候白的、灰色、雜色的，大大小小足有三十多隻，屋檐下的鴿子窩也由一個紙箱變成了整整一排紙箱。
鴿子雖然有和平之稱，為了占窩，或者說是為了守衛愛情吧，卻也常打架，時不時扑打得絨毛亂飛。仔細觀察會發現，它們對愛情很專一，家庭觀念很強。一旦彼此鍾情，便相親相愛，形影不離，一起覓食築窩。待產下蛋後會輪流孵蛋，幼鴿孵出後，又共同哺育。除了自己的配偶和幼子，它們是容不得「外敵」入侵的。鴿子一年要產好幾次蛋，每次產兩枚。鴿蛋的孵化期大約為半個月。剛出殼的幼鴿眼不能睜，腳不能行，體表發紅少毛，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樣子醜醜的，又可愛又可憐。要經過一個多月的生長期，才能獨自外出覓食。
鴿子是很戀家的，它們在空中飛的時候，多半都不會遠離，而是繞著我們住所的上空一圈一圈地盤旋。偶爾飛去遠處，要不了多久，哨音也會帶來它們回歸的消息。不管去了哪，天黑前它們會準時落窩。群鴿很少單獨行動，不管是起飛，還是降落，鴿群里似乎都有一個領頭的在號令。鴿哨就是綁在那隻「鴿王「背上的。起初我們買的是學生用的那種普通哨子，有塑料的，也有鐵皮的，音效均不佳。一番琢磨後，聰明的男友便買來乒乓球，削去一端，然後再用一塊颳得薄薄的小竹片沾在缺口上，只留一條窄窄的縫隙作為進風口，這種自製的鴿哨又輕巧又好固定，且音質不錯。就這樣，經過反覆琢磨、試驗與修正，我們終於製作出了音效頗為滿意的鴿哨。每當鴿子飛上高空，鴿哨就會發出清亮的哨音。隨著鴿子飛翔高度和飛翔姿勢的不同，哨音的韻律和高低也在不斷地變化。整齊有序的鴿群一度成為小鎮上空一道獨特的風景，那清越悠揚的鴿哨更是唱響了小鎮的天空。多少次，鴿群飛過，鴿哨響起時，小鎮的人們都曾含笑仰望！它把我們的心情點亮，讓天空更為廣闊，讓夢想與希望隨之而飛翔。可惜，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我們沒能將鴿子繼續養下去。小鎮從此再無哨音，天空重歸寂寞。
後來，還曾偶爾在影視劇里見過那可愛的精靈，或於斜陽餘暉里迂迴盤旋在某個古老陳舊的巷口，或是在風雨欲來的時刻迅疾地掠過暗寂的高空。畫面帶出的也有餘韻悠長的哨音，那應該是關於鴿群和鴿哨留給我的最早也是最後的印象了。可是記憶中，那樣的畫面似乎多在古樸寧靜的衚衕口或平宅院落的上空。如今，我所居住的小鎮在巨大的變化中尚存幾分昔日的古樸，而我一直遠距離注目的城市在日新月異的變化中還有沒有昔日那樣一方寧靜呢？那些曾盤旋於街巷港口的精靈們如今又去了哪裡？除了棲身於寬闊熱鬧的城市廣場，它們還能否在林立的高樓間找到曾經熟悉的軌跡？車水馬龍的喧囂會不會讓它們迷航？
天色慢慢地暗下來，夜幕就要降臨了，確信天空再也不會有翅膀飛過，我才收回痴迷的目光。起身離開陽台的時候，心，無端地有些感傷。打開電腦，慢慢地敲下了這些字的時候，耳旁又響起了那久已遠去了的哨音……
楊雪峰 洋縣貫溪人，現居山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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