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講個故事給你聽

最新 02-15

圖/ 壓箱底的網路存照

「有些事現在不做，一輩子也不會做了。」他說。

來的路上她剛看了一部電影，印象最深的也是這句話。

好像一切有了恰到好處的開始。

傍晚，他們興奮地爬上滿是荊棘的山坡，卻沒有看到心心念念的日照金山。但一行五人像是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一般，在滿山枯葉中也盡情地撒了個歡。返途中，人手一根秸稈，耀武揚威，你追我趕，上演了一場激烈的武俠戲。

回到住處，眾人拾柴，「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暖意升騰起來。

他們聊天，唱歌，然後走到黑暗中看滿天星辰。那樣的天空，可以讓人看一整夜。

「一些年之後，我要跟你去山下人煙稀少的小鎮生活。清晨爬到高山巔頂，下山去集市買蔬菜水果。烹煮打掃。午後讀一本書。晚上在杏花樹下喝酒，聊天，直到月色和露水清涼。在夢中，行至岩鳳尾蕨茂盛的空空山谷，鳥聲清脆，一起在樹下疲憊而眠。」

或許他們仰望星空時，都把星星連綴成了這樣的畫。那一晚，夢很輕，很輕。

翌日清晨，他們背起行囊，一路追著太陽，哪怕是小小一角的金山也要欣賞很久。海拔兩千多米的山坡上，已經鋪滿了薄薄的一層雪。他們停下，望著眼前的半壁輝煌和半壁銀裝，開心得合不攏嘴。或許世上有這樣一種難能可貴，就是對一切可複製或不可複製的美，都永存一顆赤子之心。

一路披荊斬棘，爬得愈高些，天地就愈蒼茫。他說他要佔山為王。

山色未移，只是人在山間遊離，景緻便有了千變萬化。她一路拿著相機，絕不錯失任何的動人之處。可當貢嘎山踏踏實實地站在他們面前時，遍野山色青峰，全都失了顏色。頃刻間，她思緒全無，只想與眼前的一切抱個滿懷。

他的耳機里循環著《出埃及記》，彷彿聽到桀驁狂嘶的烈馬和步履飛旋的商隊在浩浩蕩蕩的荒漠中奔向永恆的自由。他卸下包袱，四肢舒展，躺在草地上，示意她拍照。然後合上雙眼，任憑風吹日晒。

群山巍峨，泛著波光的大渡河蜿蜒其間。陽光熱烈，冰雪漸漸消融。她真想一直坐著，靜待山巒白髮成青絲。

他們把詩意各自藏在心裡，彼此之間，只有乾乾淨淨的緘默與存在。

日子靜靜流淌。他們迎著朝陽去看高原湖泊。一路上，碧綠的江水，溫柔地環抱著群山，山水兩不相忘。清淺的溪流在陽光的照射下格外澄明，枯樹上枝椏紛繁交錯，村莊的房屋錯落有致。

他說：「你們都有一顆發現美的心靈，這很重要。」

她坐在車后座，倚著車窗，只是笑，偶爾也看他一眼。

車停在山腳，不知哪裡躥出一條黑色的狗來，親熱得不行，一路跟著。他喚它「小黑」。

湖泊蔚藍深邃，很沉靜。

他隻身走向湖泊，然後停下。好像一切都靜止了，畫面里除了他，眼前的一面湖和一座山外，什麼也沒有。

他像名韁利鎖中一名脫巾獨步的逸士，在倉皇歲月中揚鞭，欲做一個誓死無悔的輕騎。想必老了，他也是要沉劍埋名，獨與綠杉野屋惺惺相看的。

他們沿著湖邊的棧道返程，一路上打起了雪仗，撒雪、追趕，只聽見棧道的木板隨著歡快的腳步吱呀作響。小黑仍然尾隨這群幼稚的人，不離不棄。他時不時蹲下，掏出幾片牛肉餵給它，又摸一摸它的頭，再逗它兩下。她看著眼前這個稚氣未脫的大男孩，像在春天瞥見一朵花的盛放。

轉眼就要離開這詩一樣的遠方了，他們卻還沒等到一場日出。

心有不甘，所以離開那天的一大早，他們就出發去開始一場早已預知無果的等待了。但只要去了，就不會有遺憾。

返途時，他們穿越了一片靜謐的小樹林，美得像一幅油畫，她驚嘆。幾乎同時，他一腳剎住車，說，「下去拍張照吧。」這樣的時刻慢慢多了起來，好像她在想什麼，他都心領神會，哪怕是聊天時的一個句號。

「旅行的意義，不是為了走出去，而是把自己找回來。」他們對就這句話，似乎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理解和接納。

他們住在同一個城市，此後常常小聚。偶爾一起買菜，做飯。包餃子時，他們翻出網上的視頻學習好看的花樣，最後以失敗告終，然後彼此取笑。她喜歡讓每道菜有精緻的擺盤，而他不需要任何指點總能讓她十分滿意。飯後一起散步，看萬家燈火，然後回家她煮上一壺花茶，聊天。

他們可以聊一整的夜，也會有爭執。比如「小王子到底一天看了多少次日落」，她作感性的理解，他以專業的姿態駁回，絲毫不讓步。

他熱愛騎行，很多風景都是他心愛的機車帶他去看的。閑時他就騎車去郊外晒晒太陽，發現新奇的事物。他帶回一根四葉草，騙她說在郊外發現了一大片，然後一直替她養著，得空給她。他騎摩托一路南下到泰國，走之前送給她一張明信片，用白色信封裝著。乾淨沉著的字跡，讓人覺得被鄭重相待。

旅途中的一花一草，日出日落，一日三餐，他都和她分享。他喜歡顧城，總把看到的好景配上他的詩發給她。他們都喜歡拍照、修圖、配文。所以，偶爾她也把他的照片加加工。

他發給她幾排花燈的照片各自選，就像他們玩桌游一樣，結果總是很默契。

她常常收到月亮、鮮花、詩歌和有意思的畫。

他問她：「我在一個城市最文藝的地方，你猜是哪兒？」

年關已至，他準時準點到屋頂拍城市的煙火給她。她說：「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他在泰國給她寄了明信片，許是因為搬家，她一直沒收到。她焦急地回舊址問，未果。突然有一天，他交給她一張明信片，差點糊弄過去。他印了一張清萊白廟的照片，自己繪製成明信片的樣子，像極了印刷體，不仔細看，還真辨不出真假。只是，忘了貼郵票，又補上。

春天要來了，他們一起去看山看水，看整座城市的車水馬龍和盛放的海棠。

草在結它的種子

風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她慢慢發現，他不再是那個春天來了就騎車去賞花，冬天有空也老想著去越野的人了。他生病了，病了太久而且病得不輕，可她沒有解藥。她掙扎過，徘徊過，還是為他的黑暗帶不去一絲光明。

他曾經問她：「顧城有句詩：為了避免結束，你拒絕了一切開始。我們是否值得為了追求這份極致的美麗而去忍受悲傷？」

她明明是個愛種花的人吶。

他在日記里寫道——

「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就是我們在海邊的度假村，白色清新而明亮的房間，淺褐色溫暖的地毯。當早晨第一縷陽光照射進房間，微風吹拂著窗帘，你睜開朦朧的雙眼半坐起來，我給你端來床邊早餐，有咖啡和水果。抑或這一切發生在寧靜的冬天，下了一整夜的雪。當你醒來打算去揉惺忪的雙眼，我端來熱咖啡告訴你外面一片銀裝素裹。」

她知道，她再也遇不到這樣一個他了，除了時間，一切都剛剛好的他。

「我曾想，在春日野穹，在夏水瀝瀝，在院牆矮矮而草木叢叢的院子里，有著淺淡又夯實的平凡日子。可種菜可養花可逗貓可遛狗。如入了秋，泡桐樹該滿枝紫色，一夜風過就清香萬里，彼時當新火試新茶，滿院桂花看。等到冬天，初雪一落，新酒可上新爐，對酌看六齣飛花。如此，春分小滿，白露大雪，四季該很好。」他一直把這些話存在備忘錄里。他們從未斷過這樣的憧憬。

「願你被這世界溫柔以待。」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