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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塔耶:我們重新發現了上帝

說明:本文是【法】喬治-巴塔耶的小說合集《我的母親,愛德華太太,死人》一書中小說《愛德華妲夫人》的序言,該書P.137-159,由Austryn Wainhouse和Marion Boyars合譯(倫敦,1989)。有趣的是,該小說在1941年法文原文首次出現「杜撰版」,其作者署名Pierre Angelique(如同巴塔耶第一部小說《眼睛的故事》作為非法地下讀物暢行時使用了「化名」一樣),而Georges Bataille這個名字則只是其《序言》的作者。,直到1956年巴塔耶才發表了署其本名的版本。以上說法參見DC,III,第9-31頁。

——摘引自《巴塔耶讀本》(英文版)注。

本文標題為譯者所加。

巴塔耶:我們重新發現了上帝

——小說《愛德華妲夫人》序

作者:【法】喬治-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

英譯:Austryn Wainhouse和Marion Boyars

來源:《巴塔耶讀本》(The BatailleReader)

原書編輯Fred Botting and Scott Wilson

版權:Blackwell Publishers Ltd, 1997出版

漢譯:冰馬

死亡是一切事物中最可怕的;而維持它的工作要花最大的氣力。

——黑格爾

本書作者對於他本人所要表達的堅持認為是嚴肅的。當然,強調它的嚴肅性似乎是明智的,即使只是因為人們普遍習慣於鄙視那些涉及性生活主題的著作。我並不希望或打算試圖改變盛行的習俗。但我提請本序言的讀者稍微想一想,傳統上對快樂(在性遊戲中,狂野的強度,瘋狂)以及疼痛(當然,最終被死亡所紓解,但在此之前,死亡的發條擰緊到了最高點)所觀察到的態度。綜合各種條件,我們就可以想像出一幅人類的圖畫,在這幅圖畫中,人類面對極端快樂和極端痛苦的表現看上去毫無二致:最普通的社會限制和禁忌以其同等力量,有的針對性生活,有的針對死亡,其結果是每一種限制和禁忌都構成了一個神聖的領域,一個宗教管轄下的神聖領域。更大的困難始於與一個人生命消失的情況有關的禁忌本身具有嚴肅性,而那些涉及生命產生——整個生殖活動——的禁忌往往被當成是不正經的。這個說法不是我內心深處對普遍傾向的抗議:這種傾向是人類命運的另一種表現,它將使人的生殖器官成為嘲笑的對象。但是,這種嘲笑突出了快樂—痛苦的對立 (痛苦和死亡值得尊重,而快樂是可笑的,值得蔑視), 也凸顯了它們的基本親緣關係。人類的反應已不再是表示尊敬,他的嘲笑是厭惡和恐怖的標誌。嘲笑是一個人在面對某種外表令他厭惡、但同時又不會使他感到特別嚴重的事情時所採取的妥協態度。因此,當色情被嚴肅對待、被悲傷地對待時,這代表了一種正常狀態下的徹底逆轉。

我想立即表明,這些經常重複的言論完全是徒勞的,即性禁忌只能歸結為偏見,現在我們應該消除這些偏見。羞恥感;與強烈的快感有關的謙虛,就是這樣,所以這種爭論只不過是落後和失敗的證明。這相當於說我們應該進行一次徹底大掃除,放火燒了我們的房子,走向樹林,回歸古老的動物主義的美好時代,貪婪於我們所喜歡的任何人和任何污穢之物。這相當於忘記了我們所說的人類,人類,是強烈的、甚至是暴力的衝動的直接結果,事實上暴力衝動,改變的是厭惡和吸引力,使情感和智力不可分割地聯繫在了一起。但是,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希望發現由觀念或猥褻事件引起的嘲笑,我們可以合法地返回——部分地返回——到一種通過有組織的嘲笑行為而形成的態度。

我們確實在嘲笑中找到了一種苛責形式的正當性,一種大張撻伐的理由。嘲笑導致我們沿著道路前進,這條道路引導我們把一條禁忌原則、必要的和強制性的禮數,變成鐵面般的偽善,變得對所涉及的事情缺乏理解或不樂意去理解。極端放蕩與玩笑口吻,被拒絕認真對待色情背後真相的的態度攝合了起來:嚴肅地說,我認為是可悲的。

我想利用這篇序言之機提出一個可悲的呼籲(最強烈的意義上);因為,這本小書,將色情明白無誤地展現為直接暴露一長串明確的劇痛,一定程度的苦難意識。並不是說,我覺得奇怪,最常見的情況是,大腦往往把自己封閉在這個困境及其自身之中,因此反過來說,它的固執成了對它自己的真相的諷刺。如果人需要謊言……為什麼,那就讓人撒謊吧。畢竟,夠多的人驕傲地把自己淹沒進匿名群眾的冷漠之中……但也有一種意志,憑藉自己強大和美妙的品質,睜大雙眼,清楚和充分地看到正在發生的事情,是怎樣的。如果一個人對極端快樂一無所知,如果一個人對極端痛苦一無所知,他就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

現在讓我們澄清這一點。皮埃爾·安吉麗克謹慎地如此說道:我們一無所知,我們陷在無知的黑暗深處。但我們至少可以清楚是什麼在欺騙我們,是什麼在轉移我們對痛苦的認知,更確切地說,我們知道喜悅與痛苦是一回事,與垂死是一回事,與死亡是一回事。

從我們身上發出的爽朗的笑聲,引起這種下流笑話的,是存在於極度快樂和極度痛苦之間的同一性:存在與非存在之間的同一性,生與死之間的同一性,在這種令人眼花繚亂的認識和限定詞之前給一個人的知識與最終的黑暗之間帶來同一性。可以肯定的是,這一事實本身引起最後的笑聲並非不可能;但是,我們的嘲笑在這裡是絕對的,遠遠超出了對有些可能令人厭惡的東西的嘲笑,而厭惡深入我們的皮膚之下。

如果我們要一路追尋愛情遊戲中迷失自我的狂喜,我們就必須時刻銘記我們所設定的狂喜的直接限度:恐懼。我或其他人的痛苦也不能使我更接近恐懼迫使我退縮的程度,使我能夠到達喜悅進入譫妄狀態的狀態;但是當恐懼無法平息,無法摧毀誘惑對象時,恐懼便增加了對象的魅力。危險的麻痹;但是,當危險尚未強大到壓倒性的程度,就會激起慾望。除非在死亡的遙遠前景之前,毀滅我們,否則我們不會達到狂喜。

人與動物的不同之處在於,他能夠體驗到某些令他受傷和融化的感覺。與個人以及他特定的生活方式有所不同。但是,比如,看到血,嘔吐的氣味,這激起了我們對死亡的恐懼,有時會把我們帶入一種噁心的狀態,所造成的傷害比痛苦更殘酷。那些與至高無上的讓步、最終的崩潰有關的感覺,令人無法忍受。有些人不是聲稱寧死也不要碰一條完全無害的蛇嗎?似乎存在著這樣一個領域,死亡不僅意味著滅亡和消失,而且意味著我們不顧自己以及我們所能做的一切而消失的難以忍受的過程,即使不惜一切代價,我們也絕不能消失。正是在這一點上,我們自己,儘管是不惜一切代價,卻區分出了極度歡樂的時刻和難以形容卻是不可思議的狂喜時刻。如果沒有什麼比我們的能力和理解更超越我們的東西,哪怕有比我們自己更偉大的東西,如果我們不承認有些東西比我們自己更偉大,有些事情不惜一切代價也無法做到,那麼,我們就不會到達這樣一個不可避免的時刻——我們在傾盡全力奮鬥的同時也在竭盡全力逃避。

如果沒有這種飛躍,這種驚人的超越常識所固有的標識性飛躍,快樂將是微不足道的事情——這種飛躍不僅僅局限於性狂喜,也是各種宗教神秘主義者所熟稔的,首先是基督教神秘主義者以同樣的方式體驗並經歷過的。通過生命—存在賦予我們的行為,是一種對生命不可承受的超越,這種行為和死亡一樣無法承受。而且,既然在死亡中,生命被賦予我們的同時又被拿走了,我們就必須在死亡的感覺中去尋找它,在那些難以承受的時刻,在我們看來,我們是因為自己的存在而瀕臨死亡,在這些個中場休憩期間,當恐懼的充實和歡樂的充實相吻合時,存在只不過是一種持續的、毀滅性的過剩。

我們的思維活動從來不會達到最後的頂點,至多是過剩。撇開過剩的表象不談,如果我們看不見超越視覺的可能性,在狂喜中,我們看不到無法承受的東西,看不到快樂中無法承受的東西,真理又意味著什麼呢?如果我們不認為這超出了思想的可能性,怎麼辦?1

在這可悲的沉思冥想的最終結局——這種沉思冥想隨著一聲吶喊而脫離了自我,消解並淹沒在自我否定中,因為它對它本身來說也是難以承受的——我們重新發現了上帝。這就是這本瘋狂而無情的十惡不赦之書的意義:一部引導上帝登上舞台的書;上帝存在於他豐饒的品質之中;這個上帝,對於這一切,是什麼?一個公共妓女,同任何其他公共妓女毫無二致。但是神秘主義難以啟齒的是(此刻它開始公開自己的信息,它進入了它——進入了它的恍惚狀態),色情的確表示:假如上帝不在每一個感官方面成為上帝的超越者,那麼上帝便一無是處:在每日的日常存在的感官方面,在恐懼、恐怖和不潔的感官方面,以及,最後,在虛無的感官方面……我不能逍遙於法度之外,把這個非常之詞納入到我們的話語中,而這種話語超越了上帝這個詞;我們直接這樣做,這個詞,便超越了它自身,推翻了它過去的定義和限定的界限。這個詞的意思是,無止境,為虛無所驗正,沒有止境,它是一切,是無處不在,是隨處突降的不可能。而懷疑這一點的人頓時沉默了下去。或者,另覓出路,意識到將自己淪陷進了更難抽身的死胡同,他在自我內部搜索那足以擊潰他自己的才能、能供給他類似於上帝和類似於虛無的能力。2

在這本最不和諧的書邀請我們踏上難以形容的旅途過程中,我們或許會有更多的發現。

比如說,可能,發現幸福,發現快樂……

在書里,喜悅的確從死亡的視角將其自身開誠布公(因此,喜悅戴上了與之相反的面具——悲傷)。

我不傾向於認為感官享樂是這個世界上最本質的東西。人不僅僅是一種囧困於生殖器官的動物。但是它們,他那些密不示人的器官部分,把自己的秘密傳授給了他。3因為強烈的快感取決於在心靈之眼面前一種有毒視覺的存在,這種視覺存在很可能會誘使我們試圖通過某種以退為進的方式潛進,盡最大努力通過一條讓我們遠離恐懼的途徑來獲取喜悅。那些加速慾望或引起嚴重痙攣的形象通常是模稜兩可的,是離經叛道的:如果是恐怖,如果是死亡,這些圖像就會顯形,它們總是狡猾地顯形。即使在薩德的宇宙中,死亡的可怕邊緣也偏離了自我,針對的是對方,受害者,另一方——而且,相反,薩德將另一方看作是最顯要的、令人愉快的生命表達。在色情界,口是心非的山盟海誓和陰謀詭計無可避免。激起性勃發的對象偽裝成了別的不真實的東西。因此看上去,在色情問題上,禁欲主義者才是正確的。他們把美稱之為魔鬼構築的陷阱:唯有美能諒解,唯有美才是人承受混亂、暴力和不體面的動因,才是愛情被遮蔽的根源。這不是那令人激動的場合,可以讓人參與進一場形式多樣的詳細討論;這也不是那種場所,在那兒,純潔的愛情悄然引導我們體驗最為狂暴、驅策我們盲目放肆的生命直至死亡的臨界點。誠然,禁欲主義者的徹底譴責是直言不諱的,是軟弱的,是殘酷的,但它與恐懼和顫抖完全一致,沒有它,我們就會離被黑暗所隔絕的真理越來越遠。沒有任何理由認為只有性愛才是整個生命中實際上的至尊,但是,如果我們不能將光帶到夜幕降臨的地方,我們應該怎麼知道我們才是我們自己,如同我們一樣,我們的後代,將自己捲入恐懼的影響之中呢?一頭扎進令人作嘔的空虛的影響之中,一頭扎進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避免的虛無的影響之中……

沒有什麼比今年秋天更可怕了。在我們看來,教堂大門上方的地獄景象多麼荒謬!地獄是上帝無意中賜給我們的一個可鄙的上帝觀念。但它為我們發現存在的喜悅規定了無窮無盡的劫難等級,——那裡從來沒有缺少任何東西,除了本來容易消亡的衝動之外。我們存在的天性邀請我們自願加入這可怕的舞蹈,其節奏是以崩潰為結局的節奏,而且我們必須接受它的因果,僅僅知道恐懼與完美和諧相生相隨。假如勇氣背棄了我們,假如我們投降,那麼就沒有更大的折磨了。酷刑時刻永遠不會降臨:如果沒有酷刑,我們將如何反抗它又如何克服它?但是毫無保留地——向死亡敞開,向折磨敞開,向喜悅敞開——敞開的精神,敞開與死亡,痛苦與死亡,痛苦與死亡與幸福,站在某種隱晦之光中:這光是神聖之光。從一張歪嘴爆發的嗥叫也許會扭曲說話的人,但他說的一聲宏亮的「哈利路亞」,陷在無盡的沉默之中,並在沉默里在消逝。

注釋(以下注釋為喬治·巴塔耶原注):

1.我不得不遺憾地補充說,「存在」和「過剩」的定義不能建立在哲學基礎上,過剩超越任何基本的基礎:過剩無非是存在首先超越一切限制而被傳達出來的東西。毫無疑問,存在也受到某些其他限制: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就不能說話(我也說話,但在我說話的時候,我沒忘記說話不僅會使我逃避,而且現在正在使我逃避)。這些條理清晰的句子是可能的(在很大程度上是可能的,因為過剩是例外而不是規則,因為過剩是奇妙的,是奇蹟……;而且過剩指的是有吸引力的東西,如果不是可怕的,吸引力,如果不是恐怖的,指的是一切比現在更多的東西,比存在的更多的東西),但它們的不可能性也是根本的。因此:任何束縛都不能束縛我,任何奴役、征服都不能束縛我,只有我的死亡才能使我的主權——這將表明我沒有能力限制自己沒有過剩的存在——與我分離。我不拒絕,我不挑戰無意識,因為缺了無意識,我就無法寫作,但寫作的手正在死於死亡給它自己的承諾,因為它自己的死亡,這隻手會逃脫它寫作中所接受的限制(寫作的手接受限制,但死亡之手拒絕限制)。

2.下面是一個人提出的主要神學態度,在這個人的嘲笑是啟發,而且他不屑強加或接受限制:他不知道什麼是限制。當你在火辣辣的卵石上閱讀的時候,你已經在哲學家的文本上塗上了蒼白的光!他怎麼能表達自己說話的這些聲音是平靜的,除非這是一種他們不可想像方式?

3.此外,我還可以指出,過剩是有性生殖的原則和引擎:事實上,在它的作品中上帝保佑其秘密仍然是不可僭越的!那麼是否有可能無所作為?同一天,當他察覺到他的立錐之地已經從他的腳下跌落時,他被告知已被上帝徹底移除了!但是他會有褻瀆神明的問題嗎?這是褻瀆,這是在朝自己的局限性吐唾沫,他以褻瀆神的口吻將自己打造成上帝。

漢譯時間:2018年2月12日——2月14日

轉載請聯繫譯者冰馬(vhorse999)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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