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與智慧——威尼斯共和國的政治設計

寫在前面

在此，先祝大家新年好，萬事如意，所得皆所求。

這是楊先生西方政治思想史系列的第二目：威尼斯城邦體系的介紹。楊先生的才學一直是吾輩楷模，所述文章也是妙筆生花，今日能有幸請得楊先生行文於此，實在是我新年第一件幸事吧。

一、共和國的誕生

馬基雅維利在《論李維》一書中稱，佛羅倫薩與威尼斯「恰似性格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雖然二者同屬共和政體，但在政治設計上卻迥然相異。作為佛羅倫薩公民的馬基雅維利，對自己祖國的頹勢憂心忡忡，而威尼斯長期穩定的政局則令他頗為讚許。

不得不說，在中世紀的義大利諸城邦中，威尼斯的政治模式確實堪稱一枝奇葩。第四次十字軍東征後，熱那亞各大家族間的鬥爭愈演愈烈，那不勒斯王國則在神聖羅馬帝國和法國卡佩王朝的施壓下夾縫求存，而威尼斯卻有條不紊地度過了之後的三百年，期間沒有發生任何政治上的劇變。甚至在君主國家已成為大勢所趨的十六世紀，威尼斯的經濟實力仍然處於西歐的頂峰，高居人口是其十餘倍的法國和西班牙之上。其所以能獲得長期的穩定和繁榮，威尼斯人經商與航海的天賦固然功不可沒，而優良的政治設計則是取得一切成就的前提。

拋開錫耶納共和國這樣的小國不談，熱那亞共和國在基奧賈戰爭後不久即淪為西班牙人的附庸，佛羅倫薩共和國則由美第奇家族建立起僭主統治。可以說，到了十五世紀之後，威尼斯的共和政體在義大利半島碩果僅存。那麼，威尼斯人何以偏愛共和政體？威尼斯又是如何在義大利動蕩的格局中去維護他們的政治制度呢？

威尼斯人對共和的偏愛，和威尼斯這座城市的歷史一樣悠久。西羅馬被哥特人滅亡之後，蠻族入侵的恐慌席捲了整個亞平寧半島，有一批羅馬遺民向東北方逃竄，在跨越一大片沼澤地之後，選擇了潟湖中的一個島嶼作為定居地。最初的歷史在如今已難以考證。我們可以確知的是，在公元六世紀前後，威尼斯已成立了一種平等的自治共同體，正如同英國逃難的清教徒簽訂《五月花號公約》一般，在戰爭陰影的籠罩下，他們嚮往的是一種理想主義生活。

這種共同體是靠基督教教區來維繫的。最初的威尼斯分為六個主要的教區，以教堂和神父為中心，宗教場合同時是政治場合。但是隨著威尼斯在地中海貿易規模的不斷擴大，教區之間的分歧成為了阻礙這個城市共同體前行的絆腳石。公元697年，威尼斯人進行全體公民投票，選舉出了總督，而這種以總督為元首的共和政體，在威尼斯存在了一千餘年，直至1797年為拿破崙所征服。

在選出第一任總督的一百年後，法蘭克王國開始四處擴張，意在喚醒西歐人對於羅馬帝國的記憶。丕平三世試圖將威尼斯納入版圖，並在遭到拒絕後對威尼斯發動入侵。應該說，威尼斯人選擇亞得里亞海西岸的潟湖島嶼作為居住地是十分明智的，因為沼澤遍布，大批部隊難以攜帶輜重在陸地上行軍，而倘若進行海戰，潟湖落潮後則會使吃水較深的戰船擱淺。威尼斯人最終利用地形優勢取得了戰爭的勝利。而這次戰爭後，基於憂患意識，威尼斯人舉國遷移去往潟湖更深處的島嶼，並在我們今天看到的以里亞爾托橋為中心的區域開始建設。

值得強調的一點是，威尼斯的總督從未演變成為僭主，雖然歷任總督均為貴族出身（建國之初尚無貴族與平民的區隔，或可稱之為上層階級），但威尼斯的歷史始終站在全體國民的立場上去記錄，完全沒有英雄主義的傳統。在我看來，這與教區時期的契約精神和平等意識是密切相關的。而與此同時，全民航海貿易的特點也增進了民眾之間的平等意識，因為不同於那不勒斯或是佛羅倫薩這樣擁有肥沃耕地的國家，威尼斯擁有的是港口和大海，威尼斯人的資產是加萊船和貢多拉。而在航海過程中，同夥伴的合作是至關重要的，外出航海時他們也很少獨來獨往——只有結成聲勢浩大的船隊才能打消諾曼底海盜的想法。所以，靠地產和銀行業興起的特權貴族只能在佛羅倫薩這樣以工商業為支柱的國家產生，威尼斯的貴族誕生於勤勞和冒險。我們可以通過十五世紀遺留下來的一手史料發現，威尼斯的貴族擁有政治上的特權，而這也是他們所擁有的唯一特權。在經貿、刑律、稅收等層面，威尼斯幾乎實現了人人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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