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才不只是一個天才呢!
今天的文章仍得從《送孟浩然之廣陵》出發。
嗯,照這種速度,也不知能不能在2018年說完《小學生必背古詩詞70首》。
反正我慢慢寫,你們慢慢看吧。
小時候讀《送孟浩然之廣陵》有一個問題: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孟浩然有沒有看到這首詩?或者換個問法,李白是送別前寫的這首詩,還是送別後寫的這首詩?
我個人懷疑這是送別前的詩。
因為送別詩在南朝就已經很盛行了,到了唐朝更是成了一個套路,這個套路的玩法就是即席賦詩。
按《唐才子傳》「錢起」條下的說法:
凡唐人燕集祖送,必探題分韻賦詩,於眾中推一人擅場者。
當然,很多人認為這是送別後寫的詩,因為「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很明顯是孟浩然走之後的畫面。
但是對於詩人寫的詩,我們向來是不能輕信的,這幫人為了押韻、為了意境什麼都做得出來。
李白也有可能是在送別時想像送別後的場景,覺得那場景更適合寫詩。
但很多人不願這樣想像李白,他們覺得李白是天才,天才寫詩應該是觸景生情,怎麼能為文造景呢?
這首詩是不是為文造景我並不確定,但我確定一件事——這句詩的套路李白在別的詩里也用過。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這一套路的核心要點有二:
一、「我」在這站了很久,直到帆都看不見了;
二、「我」的心跟著水一起,流向了你去的地方。
這套路李白可不是第一次用,我們一般認為李白寫《江夏行》是在《送孟浩然之廣陵》之前。
在《江夏行》里,李白仿一女子的口吻,抱怨自己的商人丈夫常年不著家,詩里有這麼幾句:
去年下揚州,相送黃鶴樓。
眼看帆去遠,心逐江水流。
咦,這和《送孟浩然之廣陵》未免太像了吧?
李白還有一首詩叫《送別》:
尋陽五溪水,沿洄直入巫山裡。
勝境由來人共傳,君到南中自稱美。
送君別有八月秋,颯颯蘆花復益愁。
雲帆望遠不相見,日暮長江空自流。
雖然時間、地點、人物都不同,但結局好像啊。
當然,我說李白套路絕不是想貶低李白。
恰恰相反,我覺得簡單地把李白歸為天才,才是對李白的不尊重,人家也很努力的好不好?他寫詩也會設計,有了好的點子也會反覆使用。
天才和努力是相輔相成的,超一流的人物往往既有天才也很努力,李白如此,杜甫也如此,絕不能認為李白就是天才,杜甫只是努力。
關於杜甫的天才以後有機會再聊,這裡先說李白的努力。
李白詩寫得好,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努力學習,空口無憑,仍從李白的一首詩切入,這首詩還是寫給孟浩然的:
贈孟浩然
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
紅顏棄軒冕,白首卧松雲。
醉月頻中聖,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第一句「吾愛孟夫子」好大膽啊,等一等,我好像見過這套路。
那是陳子昂的《感遇三十八首·其十一》
吾愛鬼谷子,青溪無垢氛。
囊括經世道,遺身在白雲。
七雄方龍斗,天下久無君。
浮榮不足貴,遵養晦時文。
舒可彌宇宙,卷之不盈分。
豈徒山木壽,空與麋鹿群。
兩首詩都是誇對方是世外高人,一個說人「遺身在白雲」,一個說人「白首卧松雲」,一個說人「空與麋鹿群」,一個說人「迷花不事君」。
從寫作思路到韻腳使用,我都懷疑有沿襲。尤其是李白和陳子昂詩歌主張很相似,李白的《古風五十九首》也頗有受陳子昂《感遇三十八首》啟發的意思。
我懷疑李白寫《贈孟浩然時》想到過陳子昂的詩。
(事實上,我還有一個更大膽的猜測,但是沒什麼證據,就是孟浩然不回詩給李白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看出這小子在套路。)
李白自己也說過自己好學,這麼一個不謙虛的主,有了優點是一定要說的,按他在《上安州裴長史書》里的說法:
少長江漢,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軒轅以來,頗得聞矣。
常橫經籍書,製作不倦,迄於今三十春矣。
要解釋清「六甲」頗為麻煩,簡單理解為天干地支的知識即可。
按李白的說法,他打小就是一個愛學習的好寶寶,一直學習到現在,百家的學問,黃帝之後的故事,他都有所了解。
李白還有一首詩叫《翰林讀書言懷呈集賢諸學士》,裡面有這麼幾句:
觀書散遺帙,探古窮至妙。
片言苟會心,掩卷忽而笑。
「片言苟會心,掩卷忽而笑」,讀到一兩句會心的文字,會不禁掩卷而笑。
原來,狂妄的李白也會觀書探古,也能靜下心來讀書啊。
想來也很正常,如果不讀書,「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這種用典的句子怎麼寫得出來?
而且李白還愛干一件事,他給某姓的人寫詩就愛用某姓古人的典故,比如他給王處士的水亭題詩,因為人家姓王,就說:
好鵝尋道士(王羲之的故事),愛竹嘯名園(王子猷的故事)。
這可不是靠誇張的想像力就能寫出來的。
李白是個複雜的人,我們不能光看到他的傲,以為他只有天才的一面。
有些人只知道他說過「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連孔子都看不上;但他其實也寫過「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這分明是以孔子自許啊。
其實李白不只有「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的性情,更有「希聖如有立,絕筆於獲麟」的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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