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1948年,梁漱溟的幾封家書
原標題:史料|1948年,梁漱溟的幾封家書
梁漱溟(1893-1988),20世紀中國著名思想家、教育家、社會改造運動者。生於北京,原籍廣西桂林。原名煥鼎,字壽銘,又字漱冥,後以漱溟行世。1917年入北京大學任教,七年後投身農村,從事鄉村建設運動。終其一生用心於兩大問題:人生問題與中國問題;為此而思考而行動。主要著作有《東西文化及其哲學》、《鄉村建設理論》、《中國文化要義》、《人心與人生》與《東方學術概觀》等。
梁培寬(1925- ),梁漱溟先生長子,曾任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編輯部主任。
梁培恕(1928- ),梁漱溟先生次子,早年考入國立北平藝術專科學校,後參加革命,曾任職於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
梁漱溟與長子梁培寬(右)、次子梁培恕(左),攝於193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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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寬恕兩兒 1948年
寬恕兩兒:
日前寄你們一信,內附南京田先生信,計應先此到達。寬一月廿九日來信,內附青島廣州兩信閱悉。茲先答覆寬前次及此次所提問題,然後再談其他瑣事。
寬前問我為何認他求學已上了道。不錯底,我對你確已放了心,不再有什麼擔憂底。其所以使我如此者,自然是你給我很多印象都很好,非只一時一次,亦不可能一次一次來說。總括言之,不外兩點:(一)你確能關心到大眾到社會,萌芽了為大眾服務之願力,而從不作個人出路之打算。這就是第一讓我放心處。許多青年為個人出路發愁,一身私慾得不到滿足,整天怨天尤人、罵世,這種人最無出路,最無辦法。你本非度量豁達之人,而且心裡常放不開,然而你卻能把自己一個人出路問題放開了,彷彿不值得憂慮,而時時流露為大眾服務心愿。只這一步放開,你的生命力便具一種開展氣象,而活了,前途一切自然都有辦法了。我還有什麼不放心底呢。(你個人出路亦早在其中都有了,毫不成問題。)(二)你確能反省到自身,回顧到自家短處偏處,而非兩眼只向外張望之人,這就是讓我更加放心處。許多青年最大短處便是心思不向內轉,縱有才氣,甚至才氣縱橫,亦白費,有什麼毛病無法救,其前途亦難有成就。反之,若能向自家身心上理會,時時回頭照顧,即有毛病易得糾正,最能自己尋路走,不必替他擔憂了,而由其腳步穩妥,大小必有成就,可斷言也。
培恕可惜在這兩點上都差(他雖有熱情,但一日十二時中其要求似是為他自己的要求多),我對他便放不下心。更可惜他的才氣你沒有,若以恕之才而學得這兩點長處,那便不可限量了。
寬此次問:學問與作事是否為兩條路,及你應當走那條路,好像有很大躊躇,實則不必。平常熊先生教青年,總令其於學問事功二者自擇其一。擇取之後,或再令細擇某學某事,這自然亦很有道理,亦是一種教法。但我卻不如此。假如你留心看《我的自學小史》,看《朝話》,應可覺察到此,我根本不從這裡入手。
但我是經過想走事功一路那階段底。此在《自學小史》內已敘及。因祖父痛心中國之積弱,認為文人所誤,所以最看重能作事之人,極有顏李學派之意味,自小便教我們練習作事。因此我曾一時期看輕學問,尤看輕文學哲學以為無用。其後經朋友矯正(見《自學小史》),破此陋見,乃一任自己生命所發之要求而行,全無學問或事功之見存。當出世之要求強,則趨於佛法,不知不覺轉入哲學,固非有意於研究哲學也。當感受中國問題之刺激,而解決社會問題之要求強,則四方奔走(革命、鄉村運動、抗戰、團結),不知不覺涉足政治界,亦非有意於事功。及今閉戶著書,只是四十年來思索體驗,於中國舊日社會及今後出路,確有所見,若不寫出,則死不瞑目,非有所謂學術貢獻也。說老實話,我作學問的工具和熱忱都缺乏,我嘗自笑我的學問是誤打誤撞出來底,非有心求得之者。
你自無須循著我的路子走,但回頭認取自己最真切底要求,而以他作出發點,則是應該底。這還是我春夏間寫信給恕和你,說要發願底話。願即要求,要求即痛癢,痛癢只有自己知道。抓住一點(一個問題)而努力,求學在此處求,作事在此處作,就對了。因為現在任何一事沒有不在學術研究之內底。作學問固當研究它,即作事亦要先研究它才行。舉例來說,假如你最真切底要求是替大眾解決生計問題,而又認合作社為最有效之路,那你即應先研究合作,而致力於合作運動。合作研究是學,合作運動是事,沒有充分之學術研究,恐怕事情作不好,而在從事之中,亦可能於學理或技術有發明貢獻。即事即學,即學即事,不必太分別它而固執一偏。又如你重視心理衛生這門學問,而發願謀此學與中國古人學問之溝通,那自然是作學問了。而其實亦還是一種運動,尤其是要有一種實際功夫,從自己而推廣到社會眾人,亦未嘗不是事功。我以為末後成就是在學問抑在事功,不必預作計較,而自己一生力氣願用在那處(那個題目上),卻須認定才好。
以我看你,似是偏於作事一路,即如你來信不說「事功」,而說「從事實際,服務群眾」,這就宜於作事之證。說事功,不免有「建功立業」之意,而有此意念在胸,倒未必能建功立業;倒是以「從事實際,服務群眾」為心,可能有些功業說不定。總之,你為大眾服務作事之心甚誠,隨處可見,即此就宜於作事。但究竟作什麼事還不知,俟你有所認定之後,當然要先從求此項學問入手,嗣則要一邊作,一邊研究,邊學邊作,邊作邊學,終身如此努力不已。至於成就在事抑在學,似可不管,即有無成就,亦可不管,昔人云「但問耕耘,不問收穫」是也。
我在作事上說,至今無成就。鄉村建設雖是我的心愿,能否及身見其端緒,不敢說也。你的路子似於民眾教育鄉村運動為近,假如我所未實現者,而成於你之手,則古人所謂「繼志述事」,那真是再好沒有了。——不過你可有你的志願,我不以此責望於你也。
恕不忙去粵,試就道宗同住,在北大旁聽半年,再說。
以二百萬送四舅母為小晉學費,事屬可行。但二舅零用送一些沒有,或在二百萬中分劃一小部分亦可。
火藥局四月收房,為期不遠,本月內要給他送信、表示,或請何老伯以律師名義行之,或托郭會計師為之,總不可放鬆。
父手字二月八日
忠璐同閱此信。璐來川否速決勿延誤。
(寬恕兩弟:師諭閱後請轉小宗一讀陳亞附)
註:此信寫於著者退出和談後,在重慶北碚籌辦勉仁文學院之時,而寬恕二人則遠在北平。「忠璐」即培忠、培璐,為著者長兄之子女,當時均求學於北平。「熊先生」即熊十力先生。信末括弧內為陳亞三先生附筆,「小宗」即陳道宗,陳先生之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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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寬兒 1948年
寬二月廿三日信收閱,茲覆如下:
一、原信:「不想作什麼領袖上司,只希望有一個合理底工作環境,能讓自己的力量貢獻出來。」須知今天之中國大局或中國農村,其第一問題均在沒有現成底「一個合理底工作環境」以容人順利地貢獻其力量,「希望有」是不行底。頭一段工作就在創造此環境,環境造成了,則中國問題已解決大半,若不認識這點,則努力必落空。或久經碰壁乃始明白,力氣白耗已多。
二、列舉三點,意思均好,終身實踐,誠然已夠。
三、原信:「努力方向是改進人民生活(不限於經濟)……」不限於經濟一句小注自然加得甚好,但仍恐你認識不夠深刻。若好像與「人民的需要不限於經濟」那意思差不多,便是太淺了。今天說改進人民生活,無疑是要經濟建設,增加生產,提高生活水準……。但普通人不曉得要進行此建設,此增加,此提高……先大有問題在。若於此注意不夠或沒有善法,即進行不得,或生出流弊。——凡此所說皆有所指之事實,而得之於經驗者,非空洞語。——而所有這些問題卻是超經濟底,屬於人類精神方面底。這即是說:在進行經濟工作時,要有高明底眼光注射到鄉村人心理深處,引發出其平穩而活潑底動力,以為工作進行之本。此動力不出,即進行不了;或有動力而非平穩,則雖進行卻4有流弊,末後將不勝其害。故人民生活改進,一入手應是經濟超經濟同時作功夫。——此層須他日當面為你講明。寫信不夠。
四、所引陸志韋先生話,大致甚好。潘光旦先生的話,原系就其「自我教育」之題目而發揮,且不免針對時弊而說話,我以為並不算錯。(有所針對則偏是不免底。)《新民報》之批評,則代表另一偏向。凡事既要能入,又要能出。孤獨是從群眾中出來而有所入,既入之後還要出來,才行。雖三出三入,亦不為多。吾意潘先生未嘗不理會到此,《新民報》記者卻怕是只曉得一面。
五、原信有「是早離開學校好,還是晚離開學校好」之問題。此問題實以後面你自己所說「先與現實接觸一下,然後再回頭研究」為最好答案。你的學識太不夠,學校生活必不可少。為了不逞空想,誠宜接近事實;為了免於脫離民眾,誠宜下鄉。但你學問還要紮根,才行。扎了根以後,乃可一邊作事一邊學,於事中學。最近之三四年內,假有機會(多則一年半年,少則二三個月)歷練歷練是很好;卻不應放棄學業。到解放區學習民眾工作,度必有益;第恐無妥當之機會或辦法。
六、原信說到鄒平研究院,有「無疑地這是工作人員與人民間有很大距離的原故」語,你真是說話出口太易了!像當年楊效春武紹文幾位先生工作之深入實際,居今思之,猶能感動下淚。惜你固未見之耳。——關於鄒平工作他日當面再討論。
七、原信論勉中教育偏失處,雖與今日情形不必相合,然我甚喜歡。因為你不是不懂得它的長處底,而你能見其偏,這就合於上面既能入又能出那句話了。(惜你之入與出均不夠。)任何學派都免不了偏,勉仁其何能免,不過不應當不提防。還有你上次反對成立國學專科,亦都是我喜歡底。我生平以短於西文及缺乏科學根柢為恨,嘗思兒輩為補償,勿令再短於此。今恕既不能走科學路,西文吾望其能夠用,即寬亦難再向物理學或生物學深入,但仍望在此方面留心、勿疏,則於願足矣。
吾顧慮者仍在恕,其身心健康皆不如你。自信樹立不起,是其危機。知師友之可貴而需要之,是其生機。我沒有許多話對他說,說多了亦不好,但亟望他常來信以慰吾念。恕之水彩畫已經陳先生檢覓出來,交璐手存。
璐身體不甚好,英甚佳。璐有心,似其姊修。英之長短吾尚未認出,但能留此度其中學階段,則於其前途是好底。
寬恕今後費用恃纓巷藥局二處房租夠不夠,望計劃覆我。前囑忠侄送一百萬元至陳二姨處,已送否。此必須速送。我在此付璐用。余不盡。
父手字三月六日
註:「璐」即培璐,「英」即培英,均為著者長兄之子女,當時均隨著者生活於北碚,在勉仁中學求學。
1986年重陽節,梁漱溟93歲生日時,與長子梁培寬在紫竹院公園大門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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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寬恕兩兒 1948年
前寄恕兒信,希望他取出陶先生紀念冊一厚本來看,並囑他不要忘記是陶先生的學生。他來信總沒有答覆,昨日曾就恕來信批答。大意要他自覺自決,計應在此信前收到。本來我對你們說話,總不外要你們自省自決,甚少具體指出你們應該如何做,現在我從這一面說一些。
我覺得發願是根本,前寄恕信似已提及,陶先生可敬處,只是有願力,他真是有願力,旁人均說不上了。你們若有一種心愿發出來,則一切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心愿要出於感觸親切,在自己感觸親切之問題上為大眾而發願,奮不顧身,不顧一己力氣單薄,只將大眾問題一力承擔起來,放在自己肩膀上,心中念念只此一事,則凡百問題都成小問題,都不成問題,都不費力而解決。一則因為相形之下其他問題自然小了,一則因為解決問題之智慧與勇氣卻不知不覺大了。就在這一面縮小一面長大之情勢下,再無什麼事糾纏你,使你困於碎屑,使你猶豫憂悶,你自然而然,從內里生出力量來。像是培恕學畫不學畫,入新聞專科不入新聞專科,像是培寬如何求學,改系不改系,等等問題,將無困難重壓之感,並且把事情看得很活。
所謂自己感觸親切之問題,舉例言之。如武訓感觸於自己沒受教育,看見大多數人受不到教育,而發願之類。如陶先生決心改造教育,普及教育,把偌大問題,放在自己肩上,一心干去,不問成就。又如道宗學政治,不知其出發點是什麼,假如他感觸到中國幾十年內戰內亂不息,老百姓之苦不堪言狀,總解決不了,總無出頭之日,而奮然下大決心,要弄明白,中國之亂到底為什麼亂?
為什麼政治不能走一條路去?我一定要弄明白它,我一定要把中國之亂解決它,使全國人享受到安居樂業,那麼,他就是發願了。
此時只見問題,不見其他,專心致志,坐卧不離。精神有所歸,生活有重心,一根脊樑豎立起來,兩腳踏在地上,眼光放遠,而起腳不妨自近處起腳,胸懷膽量放大,而作事亦不忽略碎細,心裡絕不焦急。但心思亦不旁騖,於是在學習上自然滴滴歸根,一切見聞知識都歸到這裡,不知不覺系統化、深邃化。此時學問亦絕不再是書本上學問,而自然是自家的心得了。
我想你們的問題都應該從這裡求解決,不要支支節節,不要左思右想,只有自己真發願之一天,才是真有了自己的一天。此寄
寬恕兩兒,念之,念之。
父手字五月十二日
此一九四六年春間寫寄寬恕兩兒書信兩通,於今檢視蓋不覺忽忽廿六年矣。計其時愚適以參預國內和談,先(二月)則在重慶,後(五月)則在南京,兩兒則在北京謀升學中,多有書信往來。此兩信寄出後即不復省憶,不意其乃為兒輩所保存,全國解放後愚來京,家於小銅井舊居,兒輩或求學或工作均不隨我同住。但各有一部分書物存放家中。一九六六年八月紅衛兵小將來抄家,一切書物(連同兒輩之件)無存。比及一九七○年一九七一年迭經領導上為我查尋,前後有所發還者三次。顧書籍衣物什九不復可得,而此兩信竟雜於亂紙堆中檢得之,非所意料矣。審閱之後似覺可存,因付裝裱。竊謂廿六年來國勢升進變化最大,要以全國人思想暨作風之變化為其根本力量所在。方我寫此信時,猶是國民黨的天下,凡後來盛倡之毛澤東思想尚未有聞,而信內思想傾向隱然若不相悖,是可以自慰者。若加校核,信內述熊先生教育青年必當於學問事功二者擇一,未免意圖個人成名成家,良非無產階級思想。然我未曾取之。其有不符合者獨在稱引及武訓之一點乎?是固由於我夙乏階級觀點。我之言發願,原本佛家而來。人或不知,必須自白之。一九七二年三月漱溟識於裝裱後。
附註:信內有陳亞、子溫附加字跡。子溫者侯生思恭,先從學亞三,後則俱從我於鄒平。抗日戰爭既起,隨同我入川,成立勉仁中學於北碚,兩人同任教其間。而陳之子道宗與培寬培恕則皆為中學學生。方寬恕在北京,道宗亦同在,故爾附字云云。亞三自北大哲學系以來,從我數十年,迄於一九六五年而身故。子溫乃更早廿年故於北碚。言念亡友,不禁憮然若有所失。八十健叟漱溟再識
註:「陶先生」即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著者批註首句「此一九四六年……」,實應為1948年。「寫寄寬恕兩兒書信兩通」,即指本書第1052—1055頁一信與此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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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寬恕兩兒 1948年
恕信寬信先後收閱。我以為恕此時正好反身尋求自己的病在那裡,而寬則正好本於教育眼光當作一教育問題,而研究之。因為恕屢次自白其精神鼓舞不起,此次又以聞一多詩《死水》自譬。明明是一病態,非青年人之常態,所以自己要反省,此情形從何時起,因何而起,尋出後分析批判之。「哀莫不大於心死」「行屍走肉」,豈可甘心於此。一個人興味所在即其心之所在,即其生命之所在,你要尋回自己的心。上學不上學是小事,乃至軀殼的死活都是小事,所以假如為了吃飯問題而上學,那種打算千萬要不得。(在意識止於此,興味止於此者,倒不要緊,倒不成問題。)等於隨著自己心死而不問。寬既然在了解人生、教育自己上,學教育。則恕之變態或病態,正宜從旁研究。凡真能了解自己者,才能了解他人;同樣,了解他人亦即了解自己之一助也。你研究恕之受傷或受病在何處,當如何葯之。怪其無志,似不如追究其無志之故。假如能診斷出病原,並能醫好他,則必為一超等教育家。雖未在教育系畢業而教育系畢業者不如也。恕先不必發旁底願,先發願救自己,尋回自己。一切其他皆小事。
註:此信約寫於1948年上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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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恕兒 1948年
來信錯字仍多。必須自己仔細看清楚我所改底,最好用小本把平常容易錯之字都記下來,否則一恍過去,仍舊寫錯字,永遠改不了。
一個人生活或行為之原動力,天然是感情或興趣,而不是理智;不可能是理智。現在人流行底話愛說理智、理智,其實根本沒有明白理智是什麼,理智在人類生命上,在生物界中,居什麼位置,只是在瞎說亂說。
理智之特色在冷靜,冷靜是猶豫之延長,猶豫是活人臨於其行動之前底那一段。理智之用只在矯正盲目衝動,並不能代替情感而發動行為,它的功用在選擇及籌劃——這是容易懂底。但更重大之功用在化衝動(怒或欲)為清明正當底感情,此時理智感情合一不分。
日常生活的原動力最好是高尚優美之興趣。一種行動或一種努力或一種事業之原動力最好是志願或決心,志願或決心是經過理智考量之後,從深處發出之感情。根本沒有理智作行為的原動力之理。試問冷靜怎麼能熱能動呢。
你說:「我不再被什麼東西鼓舞著了。」這只是對某事某物之消沉,其實鼓舞你的東西還多底很。古人所說「不動心」,你哪裡作得到呢。
「不再被什麼東西鼓舞著」一句話,最好作「心裡清醒」講。心裡清醒時恰應有其高尚之興趣與深沉之志願於含默不言中。
我的話句句是重要底,你們知道重視它嗎?如果重視,要把它抄記下來啊!
註:此件為著者對次子培恕來信的批複,故未寫月日,似寫於1948年夏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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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恕兒 1948年
恕兒見字:我前接你要我電覆之信,因為其中並沒有要緊問題,你來川後我不會阻止你出川的話,剛巧有一信已經說過,你看了便等於得到答覆,所以沒有再發電。今日接你九月廿日來信,似乎沒看見那信,還在等待我的回電,所以只有再發電報了。就在寫此信時,同時發電,計你見此信之先,應當早收電報了。東北你萬不能去,你去了,將使我對你娘的囑咐抱憾無窮。你忍心讓我造成這樣憾事嗎?恕兒啊!我一定要見你一面,把話說清楚,不見面,不把話說清楚,你就這樣去,是不行底,速速來川,能搭飛機就搭飛機,否則,趕快到天津招商局面見張經理,他一定可以設法讓你到上海。到了上海,可以去永嘉路(俗名西愛咸斯路)集益里八號問葉篤義先生,借住數日,持民生公司介紹信(此信已先寄你數日矣),覓直航船來渝,並不費事。
父在盼望中
以上內容摘自《梁漱溟往來書信集》(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1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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