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故事：家書抵萬金的情節，不只發生在唐代

▲ 戰國 木牘家書

湖北雲夢睡虎地4號秦墓出土

現在的人可能很少會寫信寄信了。然而，在三四十年前，書信還是十分常見的通訊手段。離家在外的遊子收到家信以後，總是要讀了又讀，給家人寫回信的時候，又嫌自己手頭的信紙太少、信封太小，不夠表達對家人的思念。那種心情，像極了我們今天的主人公：兩位戰國時期的秦國士兵。

1975 年，在湖北雲夢縣，考古學家發現了距今 2200 多年前的秦國士卒遺留下的兩封木牘家書。家書出自湖北雲夢縣睡虎地 4 號秦墓，是公元前 223 年秦軍士兵黑夫、驚兩人的兩封家書。

▲ 雲夢睡虎地外景

黑夫和驚二人是兄弟。信件從他們當時的駐地淮陽(今河南淮陽)寄到了他們的家鄉安陸(今湖北雲夢縣)，收件人是他們的長兄衷(也就是睡虎地 4 號秦墓的墓主)。當時，墓中除了衷的屍骨，只有這兩片木牘，顯得十分寒酸。

黑夫寫給衷的信(被命名為 11 號牘)保存完好，正面墨書秦隸 5 行 249 字;背面墨書秦隸 6 行，可辨識 110 字。

▲ 11號牘局部

信的大致內容，翻譯成白話文是這樣的：

「今天是二月辛巳日。黑夫和驚問大哥好。母親身體還好吧?我們兄弟倆都沒事。前幾天，我們兩個分在兩個地方作戰，今天終於又見面了。

「黑夫再次寫信來的目的，是請家裡趕緊給我們送些錢來(啊哈，原來古今的年輕人都一樣，寫信的頭一件大事是向家裡要錢)，再讓母親做幾件夏天穿的衣服送來。收到信之後，請母親比較一下安陸的絲布貴不貴，如果覺得性價比高，一定要給我們做好夏天穿的衣服，和錢一起帶過來。要是家鄉的布貴，那隻送錢來就行，我們自己在這邊買布。

▲ 戰國秦半兩錢拓片一組

「我們馬上就要投入淮陽之戰了。戰事不知要持續多久，所以給我們的錢也別太少了。收到信後請馬上給我們回信，一定要告訴我們，官府給我們家封爵的文書送到沒有(看來已經立了戰功)，如果沒送到也跟我們說一聲。大王說只要有文書就不會耽擱。

「信和衣物寄到南方軍營時，千萬別搞錯地址。替我們問候姑姑和姐姐，特別是大姑。再問問嬰記季，我們和他商量的事怎麼樣了，定沒定下來?還有，代我們向呂嬰、閻諍兩位老先生問安，他們都好吧?驚特別惦記他的媳婦和妴(音院，有研究者推測可能是驚的女兒)，一切都好吧?媳婦要盡量好好照顧老人……」

而驚寫給衷的信(被命名為 6 號牘)也是一樣，飽含著對家人朋友無盡的思念和牽掛。

▲ 6號牘局部

6 號牘的下半部分殘缺，正面墨書秦隸 5 行，87 字，背面墨書秦隸 5 行，87 字。

「現在是驚在問候大哥。我們從軍之後，家裡家外的和睦全靠大哥了。母親還好吧，跟以前一樣硬朗吧?錢和衣服的事，希望母親能寄個五六百錢來。布要仔細挑選品質好的，至少要二丈五尺。我們已經朝垣柏借了不少錢，都花光了。家裡要是再不寄錢來，就要出人命了。急急急!

「我非常惦記媳婦和妴，她們都還好吧?老婆啊，你要儘力照顧好爸媽。我出門在外，妴就拜託大哥你來教育了，一定要把她看好。如果要打柴，一定不要讓她去太遠的地方……

「問候姑姑，她和她兒子彥還好吧?新地城中現在有不少盜賊，大哥一定不要去那裡，一定一定!……」

讀著這兩封戰國時期的家書，秦國士兵威武雄壯、高大威猛的形象似乎消失了。他們也和我們一樣，穿的衣服是家裡做的，花的錢是家裡寄的，借錢不還會有生命危險，上戰場可能只是為了得到官府的封爵。

▲ 雲夢睡虎地11號墓出土的毛筆和削刀(削刀用於修改錯別字)

我們可以想像，在行軍作戰的間隙，黑夫和驚兄弟兩人好不容易碰了個頭，用毛筆蘸著墨汁，在木板上奮筆疾書的場景。他們向家裡報平安，又問大哥好，問媽媽好，問一切親友好。驚牽掛的是他的妻女，而黑夫似乎還沒有結婚，惦念的除了母親，就是親戚和朋友。

他們說到了一些家庭瑣事，說到了自己現在的困難，希望家裡給予幫助;同時，也利用自己在軍隊得到的信息，盡量幫助家裡的人。

兩個人寫呀寫呀，直到把木牘的正反面全部寫滿，沒有下筆的地方了，才匆匆地收了尾，將這兩枚珍貴的木牘交給一位即將回鄉的老鄉，囑咐他一定把信送到。

幸運的是，兩件木牘都平安到達了目的地。可以想像，母親和哥哥收到來信時該是多麼高興，又該多麼擔憂。兩個兒子還活著，這無疑是戰爭年代最令人高興的事情;然而兒子們的錢都花光了，又連夏天穿的衣服都沒有，家中的母親肯定心急如焚。

至於兩兄弟急需的衣服和錢是否寄到了軍營，黑夫和驚後來的命運又怎樣，我們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大哥衷的墓中，只有這兩封信，而沒有弟弟。

或許，黑夫與驚兩兄弟在寄出家書不久之後，相繼戰死沙場。留守家鄉的衷、他們的母親以及其他家人獲得了爵位，享受到了兄弟二人用生命換來的榮華。衷在臨終前，依然懷念著兩個弟弟，要求把他們寄來的信放進墓中隨葬。

在雲夢睡虎地，與 4 號秦墓幾乎同時代的還有 11 座秦墓。其中，11 號墓的發現最為驚人。墓坑裡發現了 1155 片竹簡，書寫了大量秦國的法律文書，是歷史學家研究秦國乃至秦代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的重要史料。

▲ 雲夢睡虎地秦墓出土的部分竹簡

11 號墓搶盡了睡虎地秦墓的「風頭」。相比之下，4 號墓顯得狹小而寒酸。墓坑除了一個叫「衷」的主人的屍骨和兩片看上去不太起眼的木牘外，沒有更多有學術價值的東西。但是，這兩封家書承載的不僅僅是歷史信息，字裡行間更是蘊涵著真摯的情感，縱然是兩千多年後的我們，依然會被這份情感所打動。

參考文獻：

雲夢睡虎地秦墓編寫組. 雲夢睡虎地秦墓[M]. 文物出版社, 1981.

王力鑫. 睡虎地木牘家書研究[D]. 中央民族大學,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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